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香书门】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不负惊鸿曾照影 作者:逐心 文案; 回忆像个说书的人,爱把故事美三分 她曾软糯呆萌,畏惧分离,不敢做梦不懂坚持 他曾寄人篱下,执拗坚定,给自己披挂满身铠甲 最初许是两相无猜的心生欢喜 却在年华的漩涡里彼此相依 他将她拖出泥泞的深渊 她便以漫长岁月的等候为报 这一部是陆靳泓与陈赵影的青春期回忆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甜文 青梅竹马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靳泓,陈赵影 ┃ 配角:莫伊、成逍、宋彦 ┃ 其它 ==================   ☆、重逢X永别   S.K传媒的茶水间向来是八卦绯闻的传播地,上到天王巨星的新女友整过几次容,下到新入职的前台美眉现任男友工资几位数……凡是有人感兴趣的八卦都会在第一时间出现于此。   “听说没,陈赵影调到新闻时事部了。”   “你是说影视娱乐部的那位?”   “还能是谁?可不就是被宋大公子当众表白的那个。”   “那就对了,想升职加薪啊,还是得去新闻部。”   “新闻部多苦啊,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半夜三更随叫随到。”   “这你就不懂了,跑娱乐线天天跟小鲜肉、老腊肉勾搭,宋大公子怎么能忍呢?”   “哈哈哈,你见过真人吗?当真漂亮到让宋公子非她不娶?”   “见是见过,但还真不算大美人,实在要形容……还是软萌合适吧。”   “原来宋公子喜好这一口……”   于是,不过一上午的工夫,整个S.K上下无人不知软萌妹子陈赵影因为被主编大人的大公子相中,从影视娱乐部调入新闻时事部即将平步青云、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哦不,嫁给高富帅。   赵影刚刚搬进新办公室,才登上□□,同事兼好友于畅畅的头像便闪烁起来。   ——妞儿,我听说是因为小鲜肉给你打电话告白,激怒了宋大公子,才把你给调离娱乐部的?   ——那你有没有顺便打听一下是哪个小鲜肉?姓甚名谁,芳龄几何,电话多少?我好给他回电啊。   ——这倒没,那是什么原因啊?好端端地就调走了,我好寂寞。   ——我自己申请的。   ——哈?为啥,为啥突然申请调走?   指尖轻轻在键盘上空敲了几下,最终缓缓地打出两个字:赌气。   就像坊间传闻一样,尽管娱记同样蹲坑守点,经常在机场等候明星晚点的航班,或是被二三线明星耍大牌放鸽子都是家常便饭,但是跟跑时事线路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   常常是刚刚进门揉着脚脖子,冰箱里取出的饺子冰都还没化完,就接到组长的夺命连环Call,赶紧套上运动鞋,背上死沉的相机冲下楼,跨上亲爱的小绵羊一路风驰电掣奔赴现场。待到尘埃落定,再次回到家里已是夜深人静,整栋楼都暗了,只剩她一家亮着灯,水饺也早已经软绵绵地瘫在砧板上。   自调组以来,连续一个月,她都快忘了什么叫双休,也快忘了自家厨房除了可以煮泡面还能做中西大餐。   跟过小餐馆爆燃数人被困,也跟过拾荒者垃圾桶捡到弃婴……种类缤纷,她躺在沙发上四肢瘫软地想,比起在娱乐组天天对着活色生香的俊男靓女,在时事组可真糟心啊。可是当她掐着时间把新闻稿发出给组长的时候,又觉得比起写明星出轨、前任撕X之类的八卦新闻来的有意思得多。   这难道就是某人所说的“价值感”?   她做了个扩胸动作,如愿地感受到来自肩颈的咯噔一声,舒爽地叹了口气拿起手机,习惯性地打开朋友圈,一路快速浏览找着那个熟悉的红头发剑客头像,一连数屏都是深夜晒吃喝拉仇恨,晒礼物秀恩爱种种,偏偏就没有那个人的消息。   手机忽然一震,收到一条微信,她瞄了一眼,朝天翻了个白眼,打开微信。   发件人宋彦:“时事组很辛苦,坚持不住就跟我说,我让老爷子给你调回去。”后面还接了个可爱的笑脸。   赵影打字速度向来一流,迅速答复:多谢,不用。   对方立刻显示正在输入,很快又是一条信息:我跟王组长说过了,这两天的案子不要叫你,你明后天好好休息。   她正无语地看着宋彦的文字信息,忽然听见一直开着的电视里播报新闻:“本台消息,Q市刚刚发生原油管道泄漏事件,目前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之中。”新闻是一条口播简讯,没有配上相应的新闻画面,显然是突发的插播。   忙拨通组长王鑫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什么事儿啊?我这会儿忙着呢,不急的话明儿再说啊……”   她看着已经播放其他新闻画面的电视:“组长,Q市原油泄漏,我明早航班过去,这条新闻留我发。”   王鑫迟疑:“刚宋彦才跟我说你身体不适,让这两天别派你案子。我让小石去跟Q市……”   话还没说完,这边赵影已经急匆匆地打断:“我好着呢,现在去跑马拉松都没问题。小石家女儿不刚出生吗,让他在家陪老婆孩子吧!啊,就这么定了,让我去。交给我,您放一百个心。”   好不容易取得王鑫的同意,赵影马不停蹄地给自己预定最早的航班去Q市,又抓了几件日常的衣服塞进旅行包,盯着衣柜犹豫了半晌,最终又添进一条淡粉色的真丝连衣裙。   等她一切准备停当,躺在床上的时候早已经入夜,黑暗中抱着手机打开微信,看着置顶的那个红发剑客头像,盯着对话框半天最终还是默默地关闭了。还有4个小时就要飞往Q市了,有什么事儿到了再说吧……在这样的念头里,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的航班抵达Q市的时候,正是这个城市早高峰,连出租车都不好等,在机场、候车室等了接近一个小时都没能排上队。赵影背着旅行包和笔记本电脑,脖子上挂着大炮筒,整个人像吃撑了的骆驼,前后堵得慌。   长达10分钟没有新的出租车来载人之后,她终于忍不住掏出手机,三两下输了那人的手机号码,想了想还是改成微信,点开剑客头像发了一句:“有空吗?”   久久的,对面没有回应。   她叹了口气,果然在忙。这么大清早的,显然又在查房,本来就不该抱有幻想,只得趴在栏杆上继续跟着大部队等候出租车,直又等了半小时才终于排到车。   出租车行至新港附近老远就看见被黄色警戒线拉起的戒严,赵影出示了记者证才得以进入,还得了一枚薄薄的作业口罩。   一路向港口赶,路上几乎没什么人,直到接近了码头,才看见一间临时的工棚和十来个正穿着黄黑色马甲的工人正弯腰抢修。七八个记者聚集在临时工棚周围,赵影快步上前去问询正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的同行:“你好,请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那人头也不抬:“新港段的原油管道破裂,油库都关了,说是原油可能渗透到雨水管线,刚燃油公司在入海口设了围油栏,情况基本稳定了,现在就看抢修的速度了。”   “哦哦,”她连声道谢,又追问,“没有人员伤亡吧?”   对方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没,发现得早。”   舒了口气,自从调到时事组,最不习惯的就是从一个布满鲜花尖叫的粉红国度忽然掉进了随时突发鲜血死亡的现实世界,听说没有人员伤亡,倍感庆幸。   赵影端着相机四处拍摄一些抢修画面和入海口的围油栏,忽然一个工作人员大声说着什么从远处走来,记者们一拥而上问询最新进展。   那个中年大力地挥着手示意记者们让开,自己没空接受采访,一边朝着着手机吼:“喂喂喂,听见吗?我说海面上已经有油了!……听见没有,海面检测到原油了!”   众人哗然,记者们纷纷开始拨打电话,赵影也抓紧时间编辑现场情况,发给王鑫。   没几分钟时间,更多的维修人员赶赴现场,气氛越发紧张起来,赵影端着相机穿行在各个作业点间,捕捉事故现场的抢修画面。就在她的手指落在快门刚刚要按下的瞬间,忽然感觉地动山摇,耳边的轰鸣发生得太过突然,她只在巨响中看见不远处高高蹿起的火光和滚滚浓烟,还未及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被一阵气浪冲击得连连踉跄,一脚踩空,从港口高高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身体落地,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脑海里划过的最后一个念头:还没来及告诉他我来了……   再度恢复意识时,赵影也确定距离事故发生究竟过去了多久,只觉得四肢百骸无处不痛,尝试着抬起手臂,努力地定了定神才看清手表上的时间定格在10:15,想来是摔落的时候震坏了这只老古董表。   她支撑着想站起身来,才迟钝地发现来自小腿的剧痛。   八成是骨折了,她想。支着上半身朝四周张望,隔百米开外的地方浓烟滚滚,火势冲天,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耳边隐隐约约传来消防车的呼号,和渐渐走进的密集脚步声。   远处火势最凶的地方正是之前的作业地之一,如果爆炸早发生一刻钟,她也在那里。想到这里,她不免一个哆嗦。   胡思乱想间,杂乱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附近。   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带着口罩从台阶上方看见了靠在下方路边的赵影,疾步从台阶上方跑下,蹲在她脚边,伸手轻轻捏住她不自然的小腿:“不要动,担架马上过来。”   赵影犹豫地盯着他,眼角略微上扬,只有垂眸时才能看清的重度内双,直到他开口说话,她才瞪大了湿润的双眸,不可置信地开口,带着鼻音的沙哑:“陆……靳泓?”   陆靳泓压没有顾得上细看靠在石阶上又带着口罩的伤员,扫了一眼确认整体精神状况良好,就去关注骨折的小腿了。这时听见赵影的声音,才猛地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一把扯掉了自己的口罩,先前镇定自若的眼神瞬间满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影看着他失措的表情委屈地说:“我给你发微信了,你没回。”   陆靳泓叹了口气,伸手摘去她的简易口罩,把自己刚刚卸下的专业口罩给她戴上:“忍一忍,有点疼。”而后医务箱里取出棉球纱布,麻利地消毒包扎好伤口,直到系上完美的结,才抬起脸向她露出如释然的微笑,“不错,表现很好。”   赵影动了动唇,声音哽在喉头。   陆靳泓站起身,三步并两步登上台阶朝四处张望,然而所有的担架都已经投入使用,一时没有人能援手,四下搜寻,拾起一块长短适中的木块重新回到赵影身边,从医务箱里取出纱布,动作干脆而轻柔地用木棍将她受伤的左腿固定,再半蹲下与她面对面确认:“确定只有小腿疼,头或者其他地方没有没有不舒服?”   赵影几乎可以从他琥珀色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都好。”   陆靳泓这才放心地将她打横抱起,小心地让绑了木板的小腿自然下垂。   直到被抱起的这一刻,赵影才意识到,在遇见他之前的冷静事实上是被吓懵之后的空白,而此刻当她的手臂搭在他结实的肩膀上,被他一步一步抱着走上台阶,穿过嘈杂的救援人群,才感觉到后怕——只差一刻钟,只差一百米,她就再也见不到面前这个总是胜券在握的家伙了。   这个念头闪过,她的眼圈一下就红了,泪水不住地翻涌。她不是军人,甚至不是久经沙场的老记者,恐惧到这时才排山倒海地袭来。   陆靳泓低头看见怀里娇小的姑娘低垂的睫毛和断线珠子似的泪水,虽然浑身颤抖,满身擦伤,刚刚近距离遭遇了大规模的爆炸,这个自幼胆怯的姑娘此刻却只是沉默地掉着眼泪。   他心底的某处一下就酥软了,低头在她沾了灰的额头印下轻轻一吻。   赵影因为这个轻如蝶翼的吻而呆住,还没回过神就听见他对刚刚从救护车上跳下的护士嘱咐:“病人疑似左腿骨折,立即回院安排治疗,其余情况口述正常,具体检查后确认。”   赵影被陆靳泓抱上救护车平躺安置,眼看着他就要抽身离开,赶紧拽住白大褂衣角,泪眼婆娑:“你不和我去医院吗?我骨折了……”   陆靳泓探身靠近,刚好挡住了小护士的视线,将她凌乱的额发撩至耳后别好,食指替她抹掉脸颊的泪水,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刚刚的爆炸爆炸会有很多伤员,我必须去现场……你在医院等我,咱们……晚上见。”   救护车门关闭,车辆疾驰在去往医院的路上。   小护士见拿掉了面罩的赵影一脸茫然,脸上泪水未干饶是可怜,出声安慰:“别担心,陆医生是出名的一把好手,你的腿处理得当,将来就不会有后遗症。”   赵影透过窗帘缝隙看着远处尚未消散的浓烟:“他很出名吗?”   小护士笑笑:“嗯,出名的业务熟练,出名的不近人情。”   不近人情?赵影想起了遥远的曾经,那个脾气好到被怀疑是不是傻的同桌,那个不懂得拒绝总被压榨的小男孩,那个像五月阳光一样温暖而和煦的少年……已蜕变得能贴上“不近人情”的标签了吗?   她动了动身子,侧向坐在一边的小护士,问:“怎么不近人情?”   年轻的护士一边填写接车记录单,一边说:“上次我们科里的一个学姐表白被他当众拒绝了,后来学姐面子上过不去就辞职不干了。你是没看见,陆医生当时那个态度……啧啧。所以啊,刚陆医生对你已经是格外温柔了哦。”   赵影还想多听一些陆靳泓的事,刚想开口,突然从远处传来震天的轰鸣,一瞬间仿佛地震一般,就连行驶中的救护车都颠簸了数下,而后一切归于平静。   赵影和小护士呆呆地对望,不约而同:“二次爆炸。”   赵影不顾小护士的拦阻坐起身,拉开窗帘,新港方向原先尚未完全消散的浓烟此刻更加猛烈,熊熊大火隔着高楼和行道树都能够看得见。她觉得四肢在刹那间变得冰凉,除了大脑被血液冲击得热得要炸开,比起来自胸腔的撕裂般的疼痛,骨折的腿似乎已经麻木了。   “开门!让我下车!麻烦开门!”她拍打着救护车驾驶室的后壁,可车还是以原来的速度超医院方向开去。   小护士拉着她的手臂,又担心碰到骨折的腿,急得结巴:“你腿都折了,下去做什么呀?给他们添乱吗?赶紧,赶紧躺好……就快到医院了。”   她掏出手机轻车熟路地输入那串熟悉的号码,急切地想听到他的声音。   然而线路的另一边传来的始终是“你所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她攥着手机,因为用力指关节泛着青白,刚刚还透着可疑红晕的脸颊早已毫无血色,遥遥地看着那熊熊火光与浓烟,硬生生将下唇咬出了血。   骨科医师顾正看完手中的X光片,舒了口气:“运气不错,没有错位,打好石膏休息三个月,保持静养。”   赵影终于开口说了入院以来的第一句话:“医生,你知道陆靳泓他回来了没有?”   顾正这才从片子上抬眼,只见面前女孩子一双兔子似的红眼睛,吓了一跳:“新一批人手已经过去了,人员情况还没确定,但事故现场已经控制住了……”低头看了眼X光上的姓名,诧异地抬起头,“你就是陈赵影?”   下一名病患也坐着轮椅被推到在诊间门口,护士试探性地问询顾正是否可以进来。   顾正深深看了赵影一眼,叹了口气吩咐身边的助手:“先带陈小姐去上石膏,结束安排入院。”   待从新港源源不断运来的伤员全部处置完毕,天已薄暮。   顾正用力地撑了个懒腰,从诊间出来,瞥了一眼手术室“进行中”的门灯还亮着。这一次的事故,不知有多少鲜活的生命逝去,又不知有多少人从此要过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生活。   顾正打算先去吃点饭然后去手术室帮忙,行至急诊室门口,自动玻璃门开了,他一眼看见门口树下坐在轮椅里的娇小身影。那个之前只活在陆靳泓口中的陈赵影,正呆呆地凝望着救护车进出的通道,而早在一小时前那里就不再有新的伤员被送来。   顾正没有走出大厅,原地拨通了科室主任的电话:“罗主任,是我。去新港的救护队员都平安吗?……对,那从军区过来进修的陆医生呢?”   赵影已经一动不动地在树影里坐了整整一下午,手机因为重复地拨打同一个电话而电源耗尽自动关机。她没有发现顾正,更没有听见他拨打电话,在长久的等候中她已经看着腕上停摆的手表陷入了对遥远时光的追忆之中……   那一年,他们还是能用“青梅竹马”来形容的稚嫩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张,请多捧场~   ☆、初见X护短   陈赵影和陆靳泓的初遇,是在1996年9月1日,晴。   转学生陆靳泓被班主任徐波领进五(3)班教室的时候,宋彦正和李晓飞正在粉笔大战,陈赵影郁郁寡欢地趴在课桌上,正看着身边空置的桌面出神。暑假时偶遇前任同桌单姗的妈妈,单妈妈说新学期开始单姗转学去特殊学校了,感谢赵影在过去四年里的照顾。赵影很清楚,正是因为自己没能照看好单姗,才让她迫不得已地离开了中心小学。那个因为幼年脑膜炎而迟钝于同龄人的女孩子,终于因为不堪被欺负与捉弄,不告而别地转学了。   赵影看着原应属于单姗的课桌,再一次讨厌起自己的弱小:个子小,声音小,脾气也小,尽管总是陪在单姗身边,却只能帮忙收拾被戏弄的残局,直到最后也没能勇敢地站出来替单姗说一句公道话,哪怕是向班主任告一次状。每次只能让单姗趴在自己的肩头嚎啕大哭,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拍着她的背给予单薄的安抚。   直到闹哄哄的班级忽然安静下来,赵影才注意到跟随徐波一起走进教室的转学生,那是个白净瘦弱的男孩子,额发有点长微微盖住了眉头,一双眼角略挑的眼睛出奇的明亮,站在讲台边落落大方,唇角扬起是和煦而温暖的弧度。   众人的目光被他蓝底白色椰子树的花哨衬衣所吸引,窃窃私语四起。   莫伊回过头,压低了嗓门说:“够时髦的啊。”   赵影眯眼笑:“可不是,跟画报里出来似的。”跟画报里的古惑仔似的,这句话她没说出口。对比起那身花里胡哨的衬衣,她还是对这双琥珀色晶亮的眼睛和春日暖阳似的笑容更有兴趣。小说里怎么说来着,灵气,从这双眼睛里她看到了灵气。   男孩在黑板上写下瘦劲清峻的三个字“陆靳泓”,回过身来,持着一口南方特有的不甚标准的普通话:“我叫陆靳泓,之前在海口生活,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班级里爆发出一阵哄笑,为他那与N市方言截然不同的南腔北调的普通话。   他揉揉鼻子,不以为意的模样。   直到多年后,赵影才读到那一句: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更是经历了漫长的时光后,她才终于懂得这一句里的缱绻情深。   而初见时,她只觉得他的字比旁人来得隽秀,他的名比旁人来的别致。   徐波巡视了一圈,最终指着赵影身边的空位:“坐那儿吧。”   陆靳泓拎着书包走向赵影,而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清秀得像女孩一样的家伙,直到他礼貌地招呼“你好”,她才忙收回打量的目光,不无尴尬地回应:“你好。”   他的礼貌,使赵影不得不感慨此前对男生所下的“无法无天、上房揭瓦”的定义以偏概全了。   中心小学的学生十有八九来自于附近街区的几大住宅区,从外片区过来的孩子都可能被排外,更不必说从遥远的南方海滨城市转学而来的陆靳泓,很快就被宋彦为首的男生冠上了“外码”的头衔。   打预防针的时候,陆靳泓被宋彦推到第一个,默默地挽了袖子垂着眼睑挨了第一针,路过赵影的时候,她问“疼吗”,他一笑露出洁白的小虎牙:“还好吧。”   课间餐时候,每班派两个学生下去搬豆奶面包,以往是男孩子们排序轮流。自从陆靳泓入学,每天两个人里总有一个是他。赵影托着腮帮看他放下箱子坐回来:“干嘛让你去你就去?”他还是那个无所谓的笑容:“就当锻炼吧。”   这一切坐在前桌的莫伊自然也看在眼里,放学路上忍不住问:“你那新同桌,是不是傻?逆来顺受的。”   赵影眨巴着眼睛:“不傻呀,我看他解题目飞快的。”   莫伊嘁了一声,不屑地说:“解题目快慢就能说明傻不傻吗?”   赵影噗嗤笑出声来:“想想你和楚瑜,好像真的不能说明问题……”莫伊成绩不好,但是脑筋转得奇快,能背的出小虎队的每句歌词包括副歌,却背不出耳熟能详的唐诗宋词。楚瑜更是个奇葩中的战斗机,听说接连留了两级,抽烟喝酒打桌球,网吧舞厅溜冰场,除了学习不行,其他样样都行,连徐波都总说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不觉得陆靳泓太软弱好欺吗?”莫伊挽着赵影的胳膊,“就是特别没个性、没脾气那种。”   赵影慢吞吞地说:“不是啊,他不是没脾气,只是脾气特别好。”   莫伊蹙起漂亮的眉:“和你挺像的嘛。”   赵影嘿嘿笑着打哈哈:“一般,一般吧。”   中心小学的月考有个不成文的传统,按照班主任的临时指挥随机打散座位。   这学期第一次月考,陆靳泓很不幸地和外号“惹不得”的黎湘湘同桌,赵影恰好坐在他俩身后,和宋彦同桌。   分配好座位发试卷的间隙,赵影看着前排的黎湘湘魁梧的背影,又看看穿着白色短袖衬衣更显单薄的陆靳泓,犹豫着是不是要提醒他留意黎湘湘的“易怒体质”。   宋彦摆弄着铅笔,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陆靳泓的后脑勺,嘟囔:“看什么?他后脑勺有答案?”   赵影白了宋彦一眼,沉默地接过陆靳泓传过来的试卷,奋笔疾书。   小学时代的赵影就是“别人家的小孩”,学霸的代言人,数学老师的心头宝。就算奥数题也是满分拿得毫不手软,这种小考自然是分分钟搞定。她做完试卷,一抬眼就看见了前桌的奇特画风——黎湘湘一人霸占了2/3的桌面,把陆靳泓挤得只能蜷曲了左臂用手指压住试卷,答卷的右手已然游走在课桌边缘。   这个情景似曾相识:单姗也曾这样被欺负过,当时的赵影尽管不忿但最终选择了沉默。   这一刻赵影感觉心头的小火苗蹭蹭地乱蹿,竟有点不像那个软糯温吞的自己了。   监考老师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外号李大爷,咳嗽一声:“做完的同学可以交卷先走,不要东张西望。”   赵影赶紧收回目光,叠起试卷起身。老旧桌椅发出咯吱一声,惊动了前排的陆靳泓,他偏过头朝后看了一眼。就是这样细微的动作,使他原本蜷着避开黎湘湘手臂的胳膊一下蹭到她的试卷,随着试卷纸的位移,黎湘湘发出“哎呀”一声,看着试卷上被圆规针尖划出一道口子,顺手操起手里的圆规就朝罪魁祸首的胳膊一扎。   这一幕被赵影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以至于当陆靳泓发出闷哼时,她也感同身受地尖叫了一声,刹那间心头火气,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激愤,一把从黎湘湘手中夺过肇事的圆规恶狠狠地拍在桌面上,软糯糯的声音透出几分尖锐:“别欺人太甚了!”   瞬间,众人的目光汇聚了过来,李大爷怒目。   黎湘湘委屈地指着破损的试卷纸:“他把我试卷都弄破了!”   赵影感觉自己恶向胆边生:“你也不看你一人霸了多大位置,既然要这么大地盘,你怎么不干脆上讲台答卷去啊?”   李大爷左右打量两个不甘示弱的女生,拍桌:“你们仨,马上给我上办公室报到,立刻,马上!”   赵影内疚地看了眼无辜躺枪的陆靳泓,对方正捂着胳膊也看着她,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有隐隐约约的笑意。   事情以赵影被请了家长来学校作为完结。理由是黎湘湘的着名记者爸爸太忙,陆靳泓家只有保姆能来无济于事。所以最终她成了唯一的倒霉蛋。   但事有利弊,徐波终于发觉“越过三八线就要挨笔扎”的不正之风,特意召开班会声情并茂地说明同桌之间应当相互有爱,而不能相爱相杀……事情的最后,班上“互戳”的恶性事件急剧减少,常年被女同桌“欺凌”的男生们对女英雄赵影致以了诚挚的感谢。   被徐波释放之后,赵影垂头丧气地和等在校门口的莫伊会和。   莫伊笑嘻嘻地推了她一把:“没看出来啊,小绵羊也有暴脾气。”   赵影气鼓鼓地说:“要不是黎湘湘欺人太甚,我才不会管呢……”   “那如果她戳的不是陆靳泓,”莫伊想了想,打比方说,“戳的是宋彦呢?你还会不会出手?”   赵影笑得龇牙咧嘴:“宋彦?让她戳!她要拿的笔我还给她递圆规呢!”宋彦和她算上在娘胎里的一年,已经做了12年邻居,楼上楼下直线距离不超过3米,从穿开裆裤开始互不顺眼,发展至今早已是公开的相看两厌。   莫伊被她夸张的表情逗得大笑:“那你说,为什么是陆靳泓你就出手了?”   “因为他是我的人啊。”赵影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然后看着目瞪口呆的莫伊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是说……我罩着的人,简称我的人。”   恰巧走在两人身后的陆靳泓,不偏不倚地听了个正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影绯红着脸回头,见是陆靳泓,又羞又气:“你还笑,都怪你,黎湘湘那么过分你为什么不反抗?”   陆靳泓笑而不答,拱手作揖:“多谢女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莫伊笑得花枝乱颤:“不用谢她,谁让你是她的人呢?”   赵影又羞又急,拉起乐不可支的莫伊就走,步子越走越急,几乎一路小跑直到拐进小区才停下来直喘气。   临了,莫伊说:“你看人家陆靳泓都没不好意思,你堂堂女侠害羞个啥?”说完赶在遭到闺蜜的花拳绣腿之前,一溜儿小跑没了影。   隔日,赵影照例踩着迟到的铃声走进教室,陆靳泓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对洁白的小虎牙格外抢眼。   “早上好!”元气十足的招呼。   “早上好……”她总觉得哪儿有着微妙的不同。   直到取出早读课本的时候,她才发现这种微妙不同的来源——原本被上届学生用胶带黏在课桌上的三八线,现在朝着陆靳泓的方向挪了10公分。她狐疑地看看那条线,又抬头看看自己的同桌,他正一本正经地抱着课本跟着朗读,但是唇角却有一道可疑的弧度。   莫伊无意中发现这条不公平的“三八线”,压低了声音问:“你该不是收了保护费吧?”   赵影真想为好友的天际脑洞热烈鼓掌三分钟。      ☆、宠儿X傻瓜   以这一次月考的放榜作为节点,划分了陆靳泓作为“被欺负的小孩”和“站在世界中心的小孩”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   对于小学生而言,老师的话堪比圣旨,成绩好的学生得天独厚地受到万千宠爱。第一次考试就跻身年级前三的陆靳泓,作为前十名里唯一的男生,毫不意外地受到了各科老师的交口称赞,整个年级里无人不晓。   现在回想起来,即使没有月考,陆靳泓也依然会以其他的方式脱颖而出吧,赵影在后来的日子里才渐渐发觉,这个当时瘦弱矮小的男孩体内有多么强大而执着的灵魂,这种灵魂注定了在任何地方他都可以以其独特的方式熠熠生辉。   那段吃喝不愁、成绩优秀的时光过得就像小说里的“很多年过去了”一样的不经意。   回忆起来,赵影独独对那一个暴雨的冬日记忆犹新。   踏着铃声进门的她,习惯性地寻找那双每天用微笑迎接自己的眼睛,却发现陆靳泓不知道弓着腰在桌肚下捣鼓些什么,她好奇地凑过去:“干嘛呢?”   陆靳泓没说话,双手继续在耳后摸摸索索。   前排的莫伊趴在桌上发出闷笑。   赵影满腹好奇,伸手拉了拉他的胳膊,没想到怎么也拉不动,不知道他憋着鼓劲在做什么。被她用力的扯着肩膀,陆靳泓终于出声:“别闹。”声音闷声闷气,像是隔了什么东西似的。   赵影被挑起了好奇心,满心肝猫爪儿挠似的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干脆踩着自己的椅子,伏在他背上,探过身去一看究竟。就在她看清陆靳泓面孔的一瞬,顿感五雷轰顶,触电一般猛地从他背上弹开,重心不稳险些要从椅子上摔落,幸好他反应快,飞快地伸手揽住她倾斜的身子。   然而这一下他脸上那张青筋血管暴露的皮质鬼脸面具彻彻底底清晰而狰狞地暴露在她眼前。   她呆了两秒,哇的一声伏在课桌上,刹那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莫伊没有料到赵影的反应会这样激烈,赶忙回过头安慰:“小影,你别哭啊!就是一面具,路靳泓买的一个面具而已。”   陆靳泓慌里慌张地解了半天,也没能把纠缠在怪物毛发里的系带解开,一急之下干脆一把从头顶扯掉了面具,系带在他白净的脸颊上划拉出一道分明的血痕。把面具扔进抽屉里,他凑到赵影的胳膊边,看着面前赵影哭得一抽一抽的肩膀,他懊恼得把自己揉成得乱七八糟,伸手小心翼翼地拍拍她的肩,用他最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傻瓜……别怕,是我啊。”   赵影抽泣着犹犹豫豫地从胳膊肘里抬起脸来,果然看见面前顶着鸡窝头的男孩子一脸愧疚地凑在自己面前。那一瞬间,她觉得有了鬼脸的比对,眼前这个白净的面孔简直就是潘安在世、帅绝人寰。   “刚刚……嗝,那都是些什么,嗝,什么啊……”因为气不顺,她一边哭一边打嗝,话都说不清楚。   他被她的嗝给逗笑了:“我本来没想给你看啊,谁让你自己凑过来的。”   她想想,确实是自己不由分说硬凑上去找刺激,但还是嘴硬:“……嗝,那还怪我咯?”   他一边笑一边拍着她的背帮忙顺气:“我看你进来就想下掉面具,谁知道你手脚那么快?平时倒是慢吞吞的……”   莫伊愤愤不平:“凭什么你把我们轮流吓了一遍,轮到小影了,你就主动卸掉面具?”   陆靳泓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小虎牙显得格外狡黠:“她胆小嘛……”   莫伊翻了个白眼:“偏心!”   “你才胆小,”赵影打着嗝,“你全家……嗝,都胆小!”   赵影打了整整一个早自习的嗝,吓也吓了哄也哄了,用尽奇招也停不下来,课间时分只好蔫蔫地趴在桌上听莫伊将前一晚的美少女战士剧情。   陆靳泓倒是一下自习就跑得没了影,直到第一节课语文课进行了十分钟都没回来。   语文老师叫文颂,她告诉赵影作文这种东西贵在灵性,平时写作练习从不做条条框框的要求,只嘱咐她每逢考试时懂得变通。赵影相信自己可以吃上文字这碗饭,全都源于文颂给她起了个好头。   上课十多分钟后,陆靳泓才匆匆忙忙地出现在教室门口,向文颂解释说是腹泻。   赵影轻轻嘀咕,活该遭报应了吧?   他一落座就趴在课桌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朝她使着眼色。   她疑惑地学着他的样子俯下身,伸手到桌肚两个抽屉分隔处摸索。桌肚的隔板在开学的时候就已经不知所踪了,因此他俩经常不得不在彼此的抽屉里搜寻自己不知所踪的刨笔刀、课本和水杯。   触碰到一只温暖的手,她慌忙要缩手,却被他塞了一只瓶子,取出抽屉一看,居然是一瓶温热的娃哈哈果奶。学校里没有小卖部,他是跑到哪儿买来的?   她狐疑地打量他,他已经一本正经地在誊写黑板上的笔记。   这一日恰好排到莫伊值日,赵影支着长柄黑伞站在教室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莫伊四处张望:“黑板擦哪儿去了?”   “刚好像看见宋彦拿着打闹,你看看讲台底下。”埋头写写划划的陆靳泓说。   赵影蹲下身朝讲台肚地下张望,果然落讲台桌肚底下:“在那儿呢。”   莫伊伸长了胳膊去捡。   赵影站起身,就势潇洒地将长柄伞朝肩膀上一扛,与此同时急匆匆打走廊冲进教室的宋彦好死不死地刚好撞上了扬起的伞尖,尖叫了一声捂着右眼痛苦地蹲了下来。   一通兵荒马乱,莫伊急急忙忙找来徐波送宋彦去医院。   而等赵影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家中的书桌前,面前的草稿本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负责他一辈子吧”,横七竖八字迹潦草。脑海里回荡着徐波临上车时的那一句“如果他瞎了,你就负责他一辈子吧。”   她揪着着自己柔软卷曲的短发,叼着铅笔看着天花板,捶胸顿足:她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未来就这样被敲定了吗?负责宋彦的一辈子?天啊,她英俊的白马王子还没出现,甜甜的初恋还没展开,梦幻的婚礼还不知所踪,未来还有一千万种可能,怎么忽然就要为别人的一辈子负责了?   次日一早,一夜无眠的赵影顶着鸡窝头特意提早去了学校。   年级教师办公室都安排在每一层的楼梯拐角处,她迷迷瞪瞪路过教室办公室时,恰好听见了徐波的声音:“你说这把伞是你的?”   她诧异地朝办公室张望,见徐波正面对着自己,而陆靳泓和他家保姆云姐正背对她站在徐波面前,陆靳泓的手里拿着的正式昨日慌乱中不知所踪的那支黑色长柄伞。   陆靳泓口齿清晰:“是的,是我的伞。宋彦他跑进来太快,我没注意。”   徐波冲赵影招手:“你过来。”   她乖乖地走上前,站在陆靳泓的身边。   “陆靳泓说伞是他的,人也是他戳的。我问你,到底是谁?”   她愧疚地垂着头,声如蚊蝇:“我……”   话音未落就被陆靳泓截了过去:“她那会在帮莫伊捡粉笔擦,没看见。”不等徐波发问,就朝他一鞠躬,“老师,早自习开始了,我们先去教室了,老师再见!”   赵影稀里糊涂地就被他拉着一路小跑,回到教室时还处于一头雾水中,笔直地坐在座位上,连书包都没有卸掉。   陆靳泓伸手在她无神的眼睛前面挥一挥:“傻瓜,别害怕,没事。”   她的眼里渐渐蓄起了雾气:“你干嘛说是被你戳的?”   他嬉笑着,小虎牙若隐若现:“总不会叫我娶了宋彦吧?”顿了一下,恐吓似地玩笑,“如果是你,就得嫁给宋彦,然后照顾他一辈子。哎,哎,你别哭啊!你别当真……我昨晚跟去医院了,他那眼睛没事……哎,我说你怎么真哭了,别哭……别哭了……”   万幸的是,没过几天宋彦就贴着纱布回学校上课了,说是为了保护视力尽早恢复。   赵影也没能敌得过自己的良心,向陈亚飞自首。最终父女二人亲自……下了24级台阶,带着鲜花水果到宋家拜访探望。   宋彦捂着自己的眼睛,不无威胁:“有个三长两短,你得负责我一辈子。”   回想起来,赵影至今还觉得这是整个童年听过的最恐怖的恐怖故事。   此后的日子,在“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中转瞬而逝,记忆带着安稳而快乐的气息。   赵影和莫伊,仍旧好得跟连体人似的,去个厕所都得手挽手去,蹲最相邻的坑。   和黎湘湘则是彻底结下了梁子,语文课比谁的作文是范文,数学课比谁比谁解题更快,就连体育课跑个50米也要拼个你死我活。赵影觉得那是一度软糯温吞的自己最富战斗力的一年,满满的都是护犊子似的的战斗激情。   和陆靳泓……赵影从没有料到除了一起长大的莫伊,还会有一个人忽然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承担起这样亲密的角色,是最可靠的朋友,最信赖的人,见到他就想笑,即使吵架了也舍不得隔夜再和好。他俩成了全班唯一没有三八线的异性同桌,那条三八线早在陆靳泓顶包的第二天一早就被赵影用小刀一点一点地铲掉了。他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她心满意足的拿抹布擦拭着光洁如新的桌面,大方地赠上陆式特供虎牙笑一枚。   赵影觉得时间在自己身上并没有留下太深的痕迹,这两年不动神色地就过去,连身高也没怎么长进。可是时光在陆靳泓身上留下清晰的变化——他长高了一点,变壮了一些,更重要的是那口南方普通话不知不觉间字正腔圆了起来。   大家说他是被潜移默化了。可是赵影知道,那绝不仅仅是潜移默化,而是来源于他不为人知的倔强的努力,无数次人前人后的矫正发音,反复朗读课文,甚至在和她交谈的时候刻意纠正自己的音调。所有的收获都不是不劳而获,他的努力被她看在眼里,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自己的同桌是个毅力值爆表的家伙。      ☆、最好X再见   临近毕业,整个毕业班都在相互交换填写同学录。   赵影也和莫伊各自挑了一本,她的封面是大片的向日葵,满目阳光灿烂,每一页都有不同的注脚,多半是“友谊万岁”、“天涯海角祝福你”之类。   莫伊的册子上是她最心爱的美少女战士,她大方的把第一页交给了赵影。赵影许下的祝福是:“希望你像美奈子一样代表爱和正义,像周慧敏一样美丽大方,希望我们像娜娜和奈奈一样永不分离。”   赵影的首页也留给了莫伊,她一笔一划地写着:“你是我心中最美的阳光,LOVE YOU!”   而后赵影挨个儿给小伙伴们填写,自己也乐此不疲地填写着别人的。一圈儿签完,册子上只少四个人,陆靳泓、宋彦、楚瑜和黎湘湘。   黎湘湘不愿意给她写,直截了当地哼了一声当她透明人。   恰巧宋彦从操场疯玩回来,赵影把册子扔他面前,他翻了翻:“怎么他们都写过了才给我?”说着,刚好看见中间有一页空白,抓起笔就打算填。   赵影赶紧拦住:“你换一页,这页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别管,”赵影连连翻了几页,找个空白,“这里吧。”   宋彦龙飞舞凤地一番涂画后递过来,她低头一看,赠言写的是:“未来一百年内,如果我瞎了,还找你!”顿时心头一口恶血。   赵影捧着册子,回想起曾经多次在校外和楚瑜“偶遇”,当她让莫伊回头看时,他却都已不见踪影。考虑到这层“猿粪”,她终于硬着头皮把同学录放在了他面前。   楚瑜正塞着耳机,低头翻着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一头染了色的黄毛在阳光下甚是耀眼,抬了抬眼皮瞄了一眼赵影的向日葵本子,薄薄的嘴皮一动:“不写。”   赵影嘟着嘴,朝天翻了个白眼,心想:我就知道。   捧着同学录悻悻地回到座位,刚刚放下册子,就被旁边的陆靳泓一把取了过去,随意地翻看:“挺全乎的嘛。”   “那是,”得意洋洋地显摆,“也不看看我什么人缘。”   “不是刚刚才被拒绝过吗?”他坏笑着取出钢笔,恰好翻到刚宋彦想写被拒的那一页,不再说话低头认真地填写。   正是午后,五月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桌面,一笔一划填写着姓名、爱好的少年,被阳光勾勒出毛茸茸的金色轮廓,留着齐耳短发的娃娃脸女孩托着腮笑盈盈地看着他的侧影,周遭仿佛都陷入了一片安静。   陆靳泓用力地合上同学录,应着走廊正在呼喊他的同学跑了出去。   赵影翻开那一页,字迹仍旧端正清峻:“祝你的下一任同桌,像我一样好!”忍不住笑出声来,目光移向那一页向日葵田的下方,金色的小字印着——   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   升学考试如期而至,然而只靠语数外三门,想要拉开档次当真困难。   因此作为区里唯一一所省重点中学,为民中学为了选拔所谓的“尖子生”,恨不得将分数线订到满分。当然,这也只能是为民校长的梦想,最终这一届的分数线是285。   放榜的那一日是个有着毒辣阳光的七月末,赵影早早地和莫伊来去学校领分数条,还没到校门口,就被宋彦拦了下来。   赵影不得不正面对着他,才发现这个印象里流着鼻涕穿开裆裤的混小子,已经长成青涩的少年模样。此刻穿着格子衬衣,卡其色长裤的宋彦,看起来倒也有三两分人样。   莫伊笑嘻嘻地问:“成绩单领了吗?够为民线没?”   “够了,”宋彦有些紧张,手攥着衣服角,“我看过了,你俩都够线了,陈赵影考了区里第二。”   赵影喜出望外,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吗?你确定没有弄错?”   “不会错,”宋彦咕哝了一句,“莫伊,你能不能走开一下,我有话跟她说。”   莫伊莫名其妙地打量了他俩一眼,见赵影还处在迷瞪中,往前走了几步,摊摊手示意宋彦可以“单独”讲话了。   宋彦转过身面对着赵影,反复深呼吸。   赵影状况外地看着他,心已经飘到学校传达室,恨不能马上拿到分数条落袋为安。   宋彦开口,声音有点哑,又清清嗓子:“那个,既然以后还是要做同学,我想跟你说,嗯……和好吧,怎么说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   赵影微笑着看着他,眼神放空,一副压根没听进去的模样。   “你听见我说话没?”   赵影仍是那个飘忽的笑容:“说完啦?我走了啊。”说完摆摆手,小跑几步追上莫伊。   莫伊狐疑地问:“他跟你说些什么?”   赵影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没在意。”   莫伊回头看了看宋彦,他还保持着刚刚跟赵影说话时的姿势,已然石化。   万年粗心的赵影这次总算扬眉吐气,数学、外语满分,语文93分,妥妥地拿下了全区第二。徐波笑着说她是狗屎运。   几个年轻老师在操场上拿着相机替毕业班的孩子们拍照,考得不好的孩子领了分数条早早就走了,留下的都是考上了为民的幸运儿,自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不完的话。   赵影站在高处四下张望,却一直找不到约好了一起来取分数条的陆靳泓。   等了许久没见人来,莫伊自告奋勇去问一问,一会儿返回来:“走吧,陆靳泓他取过成绩单了走了,说是妥妥地上为民。”   赵影既高兴又失落:“可他说等我们俩一起的。”   莫伊挑眉:“是等你一起吧,可没跟我约过。”   “有差别吗?”   “有~很大的差别。”   “你说他为什么不等我们?”   “别想啦,”莫伊拉起她的手荡了荡,“走,请你喝奶茶。”   被莫伊带到一家装修复古的港式奶茶店里临窗的座位坐下,赵影还是忐忑不安。   莫伊搅着奶茶勺:“既然都上线了,还有什么好担心?”   她想想也是,强迫自己放宽心。   盛夏午后阳光毒辣,奶茶店里冷气开得极足,甚至有点儿冷。透过玻璃看向窗外,穿过树枝却依然显得毒辣的阳光和路面上摇晃的树影,耳边听着莫伊愉快的叽叽喳喳,她总有种不真实感。   待两人分手的时候,已近黄昏。   赵影踩着影子,一路踢着石子走到楼栋口。石子高高飞起,落下,落在一双熟悉的白球鞋面前。   她惊喜地看见陆靳泓正坐在长期停放在楼下的一辆女士自行车的后座上,他穿着一件袖口有红蓝标识的白色T恤,洗的发白的牛仔裤、洁白的球鞋,早已不是初次见面穿花衬衫的孩子模样。   她轻快地迎上去:“你怎么在这儿?我和莫伊在学校等你好久。”   他站起身拍拍裤子上沾的灰尘,站在背阴处,神色不明:“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她惋惜地哎了一声:“我和莫伊去奶茶店的。”接着又兴奋地说,“真是太好了,你知道吗?我们都上线了,就连宋彦都踩线了。你是没看到,徐波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根了……”   她喋喋不休了半晌,终于发现面前这个总能快速get自己笑点的家伙一直没有出声,不安爬上心头:“你怎么了?”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不知道要怎样开口,许久才抬起眼来看着她清亮的眸子:“我要回海口了。”   她愣了一下,心怀侥幸:“暑假回去玩吗?”   他躲开了她期待的目光,望向别处:“不,也许就不回来了。”   “为什么?”她上前拉住他的手腕,追问,“刚刚考上为民,为什么要走?”   这栋楼是小区最深处的一栋,显少有人往来,很是静谧。   老式自行车晃荡声响起,陈亚飞刚好骑拐进巷口来,恰好看见赵影捉着面前男孩的手,虚咳了一声。   赵影忙松开手,回过身,尴尬地叫了一声爸。   陆靳泓明显的一僵,走上前恭恭敬敬地鞠躬:“陈叔叔好。”顿一顿,“陈叔叔再见。”礼数周全无可挑剔。   赵影当着自家爸爸的面,追也不是喊也不是,愣愣地看着他消失在拐角。   “你的小同桌?”陈亚飞一面锁着车,一面不经意地问。   先前的兴奋早已烟消云散,赵影垂着头踏上台阶:“以后再也不是了。”   电子钟发出叮的一声,显示已经是午夜12时,赵影依然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发怔。   又一次被丢下了。   又一次的不告而别。   原来她最怕的事情,是本以为天长地久却忽然奔袭而来的离别。   她还记得四年级考试结束的那天,扎着双马尾的白净女孩单姗,天真无邪地对她说“开学见”。更加记得她八岁的那个下着暴雨的午后,校门前,穿着蓝白套裙的妈妈,微笑着挥手和说“再见”。   再见。   小时候她一直认为再见,就是换个地方再见面。   却没有想到,许多再见,就是再也不见。      ☆、迷茫X沉沦   跟家里人去旅游了一个暑假的莫伊,在初中开学报到的前晚,才匆匆赶回N市,报到那日清晨,她和赵影约好一起去学校,等在小区门口半晌,才看见陈赵影穿着白色连衣裙慢吞吞地出来。   莫伊笑送爱的抱抱:“想死你了,这次出去太久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而后放开怀里的赵影,上下打量,“怎么瘦这么多?哪里不舒服吗?”   赵影由着她牵着自己的手,摇头:“天太热了,有些中暑。”一张白嫩的包子脸,这会看见来竟隐隐有了瓜子脸的前兆,但气色却并不好,显得有些羸弱。   为民中学和中心小学相隔不过一整条马路,一个最东、一个最西。为民的行道树据说有百年历史,虽然不知真假,树上的蝉鸣倒真的比别处更响些。   赵影站在分班公告栏前,看了一次,揉揉眼睛又看一次,依然觉得自己眼花。   她分在2班,学号2号。为民的变态传统,学号按照入学成绩高低排序,能排在她前面的想必就是全区第一名了。   2班的1号后面,宋体字端端正正地印着:陆靳泓。   莫伊找到自己的名字后,转头发现赵影正呆立在名单前,凑过去:“怎么了?”顺着她的目光看见陆靳泓三个字,一拍大腿,“原来第一名竟然是这小子!”   赵影语声沉慢:“可他不会来。”   陆靳泓考了年级第一,全区第一,和赵影分在同一个班级,可他不会来。他今天不会出现在这个操场,未来也不会在出现在为民的教学楼,他甚至可能不会再出现在N市。   之前没有人问过赵影,陆靳泓去了哪里。   以后,也不会有人问起。   这个名字也许就此消失在她的生活里,她这样和自己说。   整个军训,赵影都处于魂游太虚的状态。   不知情的教官点名的时候常常会叫到“陆靳泓”,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1号陆靳泓去了哪里。当然,也没有人向赵影问起,在这个班级里,没有人知道陆靳泓和陈赵影两个名字曾经被亲密的排在一起。   站军姿的时候,赵影偶尔会想,如果陆靳泓也在这里,是不是会和她一样晒成黑炭?然而更多的时候,她像一片死水般安静,在铺天盖地的笑闹里也常常出神。   在这个没有莫伊也没有陆靳泓的班级里,赵影觉得自己似乎,水土不服了。   半个月的军训,给赵影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每天回家洗练毛巾都能擦出一块黑,以及方阵排在自己身边的留着金龟子发型的小姑娘。虽然几乎没有交谈,但她为被欺负的矮个儿男同学仗义执言的一幕,却恰好落入了赵影眼中。   没有料到的是,开学安排座位,按照排位表落座时,赵影惊讶地发现这个叫叶叶的女孩恰好是自己的同桌。   同样个头娇小的赵影和叶叶被安排在教室靠近走廊的第一组第一排。   后排是自称迪克的洋气BOY叶帆,和总被迪克欺负的耿直男孩杜珏,也就是军训里被叶叶仗义搭救过的小男生。杜珏因为总被嘲笑“杜珏,你要杜绝什么呀?”而更倾向于被称呼小武。加上前排的赵影和叶叶,四人成功拉低了班级的平均身高。   小武第一时间向叶叶表达了诚挚的感激,叶叶则不以为意。   用叶叶的话说,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能帮就帮,多个朋友多条路。   赵颖听得一愣一愣的,迪克转着手头的圆珠笔翻了个白眼,只有小武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   初中生活比赵影想象中更加平淡的铺开,像是小学时代的延续。   只是在午后阳光里午睡醒来时,赵影时常恍惚,以为前桌的姑娘还会时不时扔颗糖果笑嘻嘻地趴在面前叫她醒来聊天,抬起脸还能看见那个少年静静看书的侧颜。在这种恍惚与现实的交替里,她终于渐渐接受了新的生活。   每天叶叶都到得格外早,有看不完的新漫画和冒不完的金句。   诸如“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赵影再没发现有谁说的像叶叶这么理所当然而毫不做作。   诸如“全世界的好男人不是已婚就是同性恋”这种炸天的狂言,从叶叶嘴里冒出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和谐。   叶叶总有燃不完的热情,有时看书看到兴奋会忽然抱住赵影的肩:“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不如从了我吧。”然后在赵影和小武的目瞪口呆中仰天大笑。总之,叶叶的特立独行刷新了赵影对中学生活的期待,开始觉得这位小宇宙极强的姑娘其实也挺好的,再想起陆靳泓的那一句“下一任,像我一样好”,不由莞尔。   放学时候叶叶常常盛情邀请赵影和她一起去秘密基地——小巷里的一家书屋。她那阅之不竭的漫画就来源于此。   自从第一次陪叶叶去书屋,赵影觉得仿佛踏进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二次元里有太多悲欢离合,对比起来,曾无比困扰自己的一切似乎也只是过眼云烟。   莫伊曾陪她们去过几次书屋,但终究对美少女战士以外的都提不起兴趣,可看着赵影说起幽游白书、犬夜叉、浪客剑心的时候眉飞色舞的模样,仿佛回到了小学时无忧无虑的包子脸姑娘,莫伊又不忍心扫她的兴,渐渐地也就不再跟去了。   刚开始,只是偶尔漫画看到精彩处,赵影才忍不住学着叶叶的样子,把书藏在桌肚下偷偷地看几眼。所谓灯下黑,指的就是这种坐在第一排反而不被老师关注的位置吧,总之,她和叶叶的小动作一次也没有被抓包过,也正因此,越演越烈,发展到凡是遇见不待见任课老师,那堂课就变成了漫画阅读课。   可是就像叶叶挂在嘴边的那句“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个还债的时刻,就是一年级的期末考试。   如果说此前还能够靠吃老本维持过得去的成绩,那么当量变终于累积到质变的时候,一切就爆发了。   初一期末考试放榜的时候,赵影恨不得挖个地洞钻出去,除了语文英语勉强入眼,其他各科都在飘红的边缘徘徊。而年级所有人的姓名、班级、成绩都清清楚楚地列在同一张大榜,谁也没办法隐瞒。   这一次赵影没有等莫伊和叶叶,独自离开了学校。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成绩突飞猛进已经进入年级前百的莫伊,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和自己烂兄烂弟一起落入后百名的叶叶。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自己。   然而没等她理清头绪,班主任许澜波就上门来家访了。   许澜波是个刚刚毕业的年轻地理老师,生得白皙而矮小,一头浓密的卷发,看起来像个小姑娘。然而脾气却出奇的大,每每发火恨不能拍着桌子跳起来——以便拍得更响亮。2班学生给他取了个“兰博”的外号,原只是因为与豪车谐音,却在多少年后神奇地和某热门网游里的火爆脾气蓝色小矮子神重名,只能说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那时正是国内保险业蓬勃升起的时候,陈亚飞十天有八天忙得来不及不回家吃饭,一周有半周没法与赵影照面——他出门时候她还没起,他回来时候她早睡了。可兰博敲响陈家门的这一日,陈亚飞却恰好在家,而赵影正闷在自己屋里写写画画。   兰博言简意赅地陈述了赵影当下的成绩排名和学习状态,怒其不争地向陈亚飞强调:“全区第二名考进为民的啊!现在落到年级倒数,再不好好管管就毁了。”   陈亚飞尴尬地一面点头,一面赔不是:“许老师,是我工作太忙,疏于管教,让您费心了……”   兰博看看陈亚飞,又看看穿着睡衣低头捏着衣角装隐形的赵影:“冒昧问一句,孩子他妈妈也和您一样忙吗?”   陈赵影小小的身体一僵,头垂得更低了。   陈亚飞看了赵影一眼,犹豫了一下:“她妈妈走得早……有五六年了,孩子跟着我长大,总归没有妈妈看得细。”说着,把茶杯递给兰博,“许老师,您多费点心。小影这孩子聪明,一点就透,态度端正了肯定还能升上去。”   兰博抱歉地点头:“应该的,我班上的学生,一个也不能落下。”说着看向赵影,目光比先前柔和了些,“别让你妈妈在天上失望,打起精神,听见没?”   赵影垂着头,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直到陈亚飞将兰博送走,关上房门,她还维持着垂首呆立的姿势。   陈亚飞叹了口气,按着赵影的肩让她坐下,而后自己坐在桌对面:“爸爸知道你有那个学好的能力,只是新环境你还不适应。你别急,慢慢来。”   赵影抬起眼,早已红了眼眶:“爸……我……”她愧疚,同时又有很多的话不知道向谁说,没有妈妈,爸爸早出晚归,她心里大大小小的秘密和担忧不知如何倾诉。   陈亚飞安抚地倒了杯温水递过去:“你明天想吃什么?爸一会回来给你买。”起身拿起自行车钥匙,“爸爸下午还有个客户要拜访,晚上回来晚的话你就自己先吃。”   看着被关上的房门,头顶的电风扇呼呼地转着,赵影觉得有点冷,起身把风速调到最低,手边书柜上立着六年级春游时候和莫伊、陆靳泓的合影。那天阳光刺眼,三个人都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清一色笑得见牙不见眼,陆靳泓的小虎牙显得格外俏皮,而照片里的她,已经不记得是为了什么,恰好在按下快门的一瞬间看向他。   她把相框拿在手心,看着没心没肺的三个人,很想知道,如果他们三个还在一起,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回归X疏离   二年级开学第一天,赵影穿校服的时候发现校服的裤子居然缩到了脚踝。如果不是衣服缩水,大概是他长高了。   遇见莫伊的时候,发现她换上了另一套下装是百褶格纹裙的校服。   这一套是学校跟风做的,说是为宣扬传统文化提倡复古民国风,但学生们一致认为更像日韩校服的风格,上衣是领结领带和衬衣西装,下装是格纹百褶裙与西裤,因为裙装不便上早操和体育课,所以大部分学生都在校方遗忘了这套校服之后将其束之高阁。   莫伊笑眯眯地拎着裙摆:“运动裤都嫌短了,我把裙子找出来,看着还不错吧?”   赵影笑:“挺好看的,你穿什么都好看。”自从上了中学,莫伊越发出落的标致起来,早已高出赵影半个头来,又被莫妈妈强制安排上了钢琴舞蹈课,此时的莫伊已经隐隐有了少女的身姿。   来到教室,赵影发现有不少同学都没有穿校服,问起原因来多半是裤子嫌短或肩膀塞不进。叶叶干脆穿了身印着骷髅花纹的黑色圆领衫和牛仔短裤,看起来活力十足。   班长章婷婷在讲台上指挥着班委分发新课本,教室里忙的一团乱。   “发完怎么多一本?”有人举着数学课本问。   “我这语文也多一本。”   “地理也多一本。”   章婷婷说着“等等我查一下”,一面对照手中的清单,班上一共45个人,可是清单上分明写着46本,“校办给弄错了吗?确实多给我们班一本。”   “没弄错,”兰博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大步走进教室挥手示意学生都返回座位去,而后双手撑在讲台上宣布,“之前咱们班1号因为家里的情况,一直没有来报到,这学期开始会回来跟班上课,大家欢迎。”   兰博的语气太平淡了,平淡到他说完很久,赵影都没有理解他的话所代表的意义。   直到班里的掌声响起,叶叶在耳边不无兴奋的说“转来一个帅哥啊”的时候,她才缓缓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讲台上那个正带着盈盈笑意看着自己的男孩。   时光仿佛倒回了三年前的那个夏天,穿着花衬衣的转学生被班主任介绍给大家,而她在人群里默默地看着他。   陆靳泓依然穿着一件没有花纹的白色T恤,洗到发白的牛仔裤,就像一年前告别时一样,只是长高了,五官也长开了,眉眼间多了几分少年特有的隽秀。他站在讲台边,负着双手毫不扭捏地笑望着赵影。   叶叶疑惑地问:“他是不是在看你?”   赵影撑着胳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虽然瘦胳膊瘦腿却依然圆滚滚的小脸只能用呆如木鸡形容。   陆靳泓将赵影的怔忡看在眼里,唇畔的笑意更浓,依着兰博的安排走向第四组最后一排的空位置,和陈赵影的座位恰好是教室对角线的两端。   兰博在絮絮叨叨地做新学期动员。   赵影保持端坐的姿势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回头朝后排望去,视线穿过一排一排的同学,准确无误地捕捉到那双黑亮带笑的眸子。陆靳泓也正望向她,觉得她这悠长的反射弧异常有趣,正露出标志性的小虎牙冲她乐。   她连忙回过头,动作之快甚至引来了兰博的注意,于是慌忙低下头,拿起笔一副正在认真记录的模样。   兰博意有所指:“别光拿笔记,要往脑子里去。”   她的脸倏地红了。   报道的这一天不上课,领了教材就解散。   叶叶收拾着书包:“赵影,去书屋不?暑假进了好多新书。”   “不了,”赵影埋头给课本包封皮,“我,我还有点事……”   “你这本书拆了包,包了拆,是要给它包出朵花儿吗?”叶叶纳闷地看着她手里已经第N次折叠的封皮,“那我先去了,拜拜。”   小武拎着书包追出去:“等等,我也去。”   嘈杂的教室在两三分钟内安静下来。   “这本书是要去相亲吗?”熟悉而陌生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有着变声期男生特有的啥沙哑,但并不难听。   赵影触电似地猛地站起来,没抬头,目光恰落在陆靳泓撑在课桌的手上,整洁干净的指甲,骨节分明的手指。   见她没有抬起头来的意思,陆靳泓抬起手臂,两只手隔着她的乌黑柔软的头发捂住她的耳朵迫使她抬起脸来面对着自己,看着她似乎有了点下巴轮廓的小圆脸,顿感舒心:“你怎么还是这么矮?”   她被控制着无法摇头,嘟囔着:“你才矮,你全家都矮!”仍是那个撒娇耍赖的语气,刚说出口她自己都诧异,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这样说话了,一窘,挥手拍掉他的双手。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她的头顶,刚刚到他的鼻尖,咧嘴笑道:“我以为,你至少能够得上我眉毛。”   她气呼呼地把书一股脑儿往包里塞:“我们基因不好,营养缺乏,哪儿比得上你吃化肥打激素。”   他哈哈笑着,就势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额发:“走吧,回家。”   好。她在心里乖巧地回答,嘴上却赌气:“谁要跟你一起回家。”   “不和我一起走,”他狡黠地笑,“那你为什么拒绝新同桌的邀请?”   她拎起装满了新学期课本的鼓鼓囊囊的书包,转过身正要双肩背上,却感觉书包一轻,调头一看书包已经被他单肩背上。   他一扬眉:“走啊。”   两人并肩走在为民的百年老树下,蝉鸣像一年前报到时一样激烈。   她别扭地开口:“不是说不回来了,怎么又跑来?”   “想回来,就回来了。”   “第一名还真是任性。”   “那可不是,”他一脸夸张的骄傲,“谁让我有这个资本。”   她忍不住笑起来,眉宇间的愁云消散:“你怎么越来越贫。”   “小影!等等我!”莫伊刚好走出教学楼,一眼看见赵影,一面跑一面喊住她。   赵影和陆靳泓同时回头,两张面孔是挂着同样灿烂的笑容。   莫伊看清陆靳泓的正脸时惊得捂住嘴:“你怎么回来了?”   赵影和陆靳泓相视一笑,赵影答:“第一名有任性的资本,怎么办呢?”   莫伊笑嘻嘻地揽过赵影的胳膊,探头问: “你这一年跑哪儿去了?可把我们小影难过死了。”   “乱说。”赵影推搡了莫伊一把,本以为陆靳泓会就此嘲笑自己,没想到他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笔带过:“家里出了点事,回去处理完就回来了。”   “什么事……”莫伊刚开口,被赵影在胳膊上不轻不重地一揪,适时地闭嘴。   从陆靳泓的口袋里传来“滴滴滴”的急促电子音,声音响起的时候,他的神情有一瞬停滞,取出来看了一眼又塞了回去,顿了一下抱歉地对面向赵影:“我有点事,今天不和你们一起走了。”   赵影“哦”了一声,不在意地伸手接过自己的书包背上:“再见。”   陆靳泓也点点头:“明天见。”   莫伊看看赵影,又看看陆靳泓,面露迷茫地跟着赵影走了。   直到走出为民门口的小巷,等候红绿灯的时候,莫伊回过头,看见陆靳泓还站在刚刚分开时的地方,离得太远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显然也看着她们的方向。   莫伊说:“他长高好多。”   “嗯,”赵影答,“吃化肥长激素,能不长高吗?”   莫伊感慨:“他那寻呼机是中文的,贵的吓人,我爸都没舍得给我买。”   “嗯,南边人有钱。”赵影仍是那个古井无波的语气。   莫伊戳戳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赵影抿了下唇,“就是觉得有点儿陌生。”   莫伊笑笑:“一年多不见了,难免生疏。”   赵影认真地看向身边的莫伊:“可是,我和你就算多少年不见,也不会生疏的。”   莫伊甜甜地一笑,把脑袋歪靠在赵影的肩头:“我俩那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当然不会生疏。”   许久以后,赵影再回想起站在红绿灯前的自己复杂的心境时,才懂得,正是因为她视莫伊为亲姐妹,却从没有当陆靳泓是新兄弟,而是一种陌生的亲密与依赖,才会因为突如其来的生分而感到惊惶。   陆靳泓的归来,打破了2班长达一学期的平静。时常有外班的学生慕名而来,借着借书、找人、问事儿各种由头在门口张望,大多是女生,也有不忿的男生。坐在教室门口的赵影和叶叶,成了被问询次数最多的2班学生。   叶叶多半眼皮儿也不抬地遥遥一指:“第四组最后一排靠窗。”说得次数多了,溜得不带卡壳。   赵影则总有一种自家宝藏被众人觊觎的不爽,往往懒得指引,假装忙碌地含糊其辞:“就后面头发挡着眉毛的那个,没什么好看的。”   而每当有人在她面前夸赞陆靳泓个子高,长得帅,成绩好,关键还打得一手好篮球的时候,赵影总能适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没眼光。”叶叶就立刻从她的漫画书里抬起头,扶一扶眼镜附和:“该去哪儿去哪儿,挡着我光线了啊。”一唱一和地撵走好奇的花痴er。   在陆靳泓被选入初中校篮球队的同时,赵影也被选入了校田径队,连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没有拒绝来自“金城武”的邀请。金城武,原名金诚,学校体育组组长,四十多岁的粗犷老头,不知道被哪届学生起了“金城武”的外号,越发自我感觉良好,梳个大背头,经常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地在学校各种场合猛刷存在感。   入队之后的体能和竞速测试之后,赵影被金诚安排在了长跑组,她严重怀疑只是因为自己的竞速赛排在倒数第一,倒数第二是她的同班同学温小川,同样分在了长跑组。   周三的下午一般只安排两节主课,剩余两节是留给自习和自由活动。赵影和叶叶正转身看迪克小武厮杀五子棋,战事正酣,小武忽然抬起眼意外地看着赵影:“你不是今天集训吗?怎么还不去,小心一会儿金城武用大喇叭找你啊。”   赵影一惊,还真是忘了这么回事儿,慌慌张张的在抽屉里找球鞋。   教室的喇叭适时地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她预感不妙。   果然,下一秒喇叭里就传出金城武浑厚的嗓音:“喂,喂,广播通知,初二(2)班陈赵影,初二(2)班陈赵影,迅速操场报到!迅速操场报到!”   叶叶三人一阵爆笑,赵影红着脸拽着运动鞋起身,还不忘看了一眼陆靳泓的座位——还好他不在。   一溜儿小跑冲出了教室,她心想如果诅咒能有用,金城武的嘴巴一定会被话筒塞得密不透风。      ☆、陪伴X坠落   抵达操场的时候,体队的二十来个学生都已经整装待发。   赵影苦着脸归队,顺带收下了来自金城武严肃而批判的瞪视。   金城武双手叉腰:“早就和你们说过,锻炼贵在坚持,每一次的集训都是向着冠军宝座又前进了一步!说了多少次了,不要缺席,不要缺席,还是有些人不长记性 ,每次都要我提醒!”   赵影垂头丧气地接受教育,心想就算训练了也得不上名次。   金城武在一番老生常谈之后,分配了下午的集训任务,他刚刚说完,赵影一张包子脸就鼓成了充满气的球——200米/圈的跑道,跑10圈,不限速,只要求跑完。   赵影可怜兮兮地举手:“教练,我跑不了。”   金城武对这句教练颇为受用,但仍旧坚持:“不跑你怎么知道跑不了?”   赵影努力使得自己看起来更楚楚可怜:“之前我最多也只跑过1000米。”   金城武语重心长:“长跑的阈值是在不停的逼近极限以后不断提升的。你不去挑战,怎么知道自己的阈值在哪里?你不去尝试就退缩,这种心态首先就不正确,无论田径还是学习,都需要有挑战自己的勇气……你看温小川,人家就不讨价还价。”   赵影一眼,果然温小川已经闷不吭声地开跑了,耳边金城武还在喋喋不休,为了避免他无限制扩展论述,继而进一步推迟结束训练的时间,她敌不过周围同学们怨念的眼神,只得认命:“我跑,我跑。”   当她系好鞋带,登上跑道的时候,温小川早已跑了大半圈。   她一面跑,一面看着操场上的各色人群。   中央球场大约是低年级男生在踢球。   侧边的篮球场多数是高中男生在打球,围观的人群则是初高中混杂。   网球场空置着,鼓号队的乐器已经对方在地上,过一会儿莫伊所在的鼓号队估摸着要集训。   她漫不经心地跑着,直到温小川从身后赶超过来,她才发现自己竟已经落后了整整一圈,赶紧收拾心神老老实实地调整呼吸,整理步伐。   然而显然赵影的实力被金城武高估了,别说2000米,刚刚过1000米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进入第六圈的时候,她感觉眼前发黑天旋地转,连去看看金城武是不是正在监工的余力也没有,只能机械地迈动双腿。   忽然,一声清脆的铃音,接上密集而又节奏感的鼓点与嘹亮的小号鸣音,把她已经七零八落的精气神一下振作了大半,她侧过头本想看一眼作为鼓号队旗手的莫伊,却一眼瞧见了正穿着蓝白色校服,高高挽起袖口的某人正缓步跑在自己身后。   陆靳泓加快脚步,和她并肩超前小跑:“我这都跟着你跑这么久了,你居然才发现。”   她顺了顺呼吸,喘着粗气:“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怀好意:“金城武那么大嗓门儿,谁不知道陈赵影同学正在操场跑圈?”   她欲哭无泪。   他又逗她:“我刚在哪儿打球呢,眼瞅着你秒速都要降为0了。你看见边上那只蜗牛没?哎,对就那只,它都一圈跑完了,你还在哪儿……”   她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沉重地喘了几口气,抚着胸口,呼吸的时候感觉心口都疼。   他这才正色:“别说话,呼吸跟着脚步走,还剩4圈,你跟着我脚步。”   她咬着牙,看着慢慢跑到自己前方的陆靳泓,努力地踩着他的节拍调整自己的步伐,感觉似乎是好了一些。难怪都说长跑的时候不要跑第一个,带头的人最累,而后面的人只要跟着前面的步伐保持住距离就好,省心省力,到最后再加速争取名次。   他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跟,两人再没有对话,可这难熬的最后四圈也就这样半米半米,一步一步地被抛在了身后。   最后一圈经过网球场时,赵影甚至有精力看了眼鼓号队旗手莫伊。莫伊正朝着她挤眉弄眼地笑,她回了一个鄙视的手势。   抵达终点的时候,金城武笑得一脸褶子开了花:“你看,我说你能行吧?你还不信。哎,这个同学,说你呢,你哪个班的,要不要加入田径队……”   赵影瞅了一眼金城武两眼发光的模样,有心提醒陆靳泓不要上贼船,却当真已经透支体力,没力气多说一个字就软绵绵地原地坐下,大字状瘫在跑道上。   陆靳泓正擦着汗,见赵影居然躺倒在地,立即弯下腰拽着她两只手腕把她拉起来。   她刚刚感受到来自大地母亲的敦实怀抱,还没喘口气就被人拉起来,跌跌撞撞地才站稳,盯着陆靳泓却一句话也问不出来,只能叉着腰直喘气。   陆靳泓笑着说了句话,声音很低,她没听清,把耳朵朝他偏了偏示意他再说一次。   他擦了一把脸颊的汗水,朝她靠近一步,贴在她耳边说:“长跑完了立刻坐下,屁股会变大。”   她恼羞成怒地一拳锤在他肩上,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力气。   他哈哈大笑着挥手说拜拜,一边奔回篮球场,全程没有理会金城武的“求才若渴”。   赵影只好像模像样地抖抖手、抖抖脚,做起放松运动,耳边是金城武的碎碎念,眼里是远处篮球场上那群奔跑的男同学。   明明都是一模一样的蓝白校服,真奇怪,为什么一眼就认得出他来,她不无纳闷地想。   自初二开学始,赵影再没有在课堂上偷看漫画,就连放学也因为偶尔会留下看陆靳泓打球所以几乎没有和叶叶去过书屋。在期末考的前一个月,她把那根学习的弦调到最紧,放学不再去球场,周末也婉拒了叶叶和陆靳泓的邀约,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埋头苦读。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在为民惨遭滑铁卢的深层原因——陈亚飞早在她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已经教会了她方程式解题,到了小学毕业她早已熟练运用二元一次方程。当同级生还在为鸡兔同笼绞尽脑汁的时候,她早已可以用X、Y分分钟搞定。方程式是一种正向思维,小学算数则是注重培养逆向思维能力,她早早走了捷径,疏忽了基本功的练成,等到中学人人都认识了假设X假定Y,她非但没有一点优势,甚至连思维方式的缺陷也暴露出来。   而14岁的她怎么也没有想明白这一点,她以为即使没有办法重回巅峰,起码当自己认真对待学习这件事时,考试的结果也会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可她没有料到作为女孩,还有一件事身不由己。   期末考试恰逢她的月经初潮。   虽然在生理课上早已有所见闻,也曾听叶叶说起过她小学六年级已经经历,但真正轮到自己的时候,还是惊慌失措地用校服上衣系在腰间挡住脏污了的裤子,跑到3班门口找莫伊借来卫生棉和她的运动裤。   满身是汗的从女厕所里出来的时候,语文考试开始的铃声已经打响,她匆匆冲进教室,被监考老师一顿数落。   然而悲剧还没有就此结束,她从不知道生理痛居然是这样难以言喻的疼,恨不能把小腹里全部掏空,立马原地躺下打滚,疼得心肝脾肺肾都打结,考试刚刚结束,她就哇地一声吐了个清空。   赵影勉强地度过了下午的历史考试,拒绝了一脸莫名其妙的陆靳泓带她去医务室的好意,被莫伊搀扶着慢慢走回家。   入夜时分,陈亚飞才结束了一天的奔波回家,开门就看见自家女儿满头是汗地蜷曲在沙发上打滚,上前问了半天才明白过来,顿感内疚,少了母亲的照料让女儿这样懵懵懂懂地长大,他却什么也帮不上忙,赶忙去买来红糖和生姜煎水给赵影乘热喝。   但是红糖姜水显然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次日的数学、地理考试赵影只觉得两眼发黑,大冬天里硬是由着汗水把内衣都打湿。   直到第三天英语考试的时候,情况才有所好转,然而仅仅一场英语考试正常发挥已经无济于事。   赵影站在年级大榜前面如死灰,尤其当她自然而然地看向陆靳泓和莫伊的名字时,赫然发现他们分列年级前十和前五十,恨不能撕了面前这张纸,在被他们看见之前。可是这也只能是妄想而已,当她灰白着脸转身时,恰好看见陆靳泓正站在不远处,目光分明刚刚从名单上移开。   赵影紧紧地抿着唇,撇过脸假装没有看见他投来的目光,大步流星地从人群中跑开。   期末考试连着寒假,比起考完试立刻要面对各科老师的责难来,已算得上仁慈。   赵影每日躲在家中没日没夜地看书,没有去找过莫伊。   白日里莫伊来敲过2次陈家的门,她也都装作不在家。   接连一周足不出户,赵影感觉自己即将发霉,决定出去买些泡面八宝粥,供后续几天储备粮。   拎着自行车钥匙,闷头往楼下一溜小跑,刚到楼栋口的时候,便看见地面投下一片人影,她茫然地抬头,虽然背光看不清表情,却分明是陆靳泓静静地站在那里,除了他也没有谁能把一身厚重的黑色棉服穿得这样挺拔。   她呆在原地,手里的钥匙发出叮铃的声响。   楼梯道里实在安静,安静得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陆靳泓双手环抱着自己手臂:“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她老老实实地答:“在家。”   “莫伊说来敲门几次,家里都没人。”   她不再说话,把弄着手里的车钥匙。   他向前逼近了一步:“你不是这么经不起挫折,考砸了一次就避不见人了吧?”   她依旧低头不语,手中的车钥匙捏得几乎要嵌进手心里。   他沉默地等了一会,见她还是没有抬头说话的打算,扶着她的双肩不轻不重地摇晃了几下:“说话啊,你还打算人间蒸发几天?莫伊给我打电话时候急得都要哭了,她要不是天天给家里塞去补习班上课,估计天天都得坐你家门口等着。”   “那你是每天在我家门口等吗?”   “谁有工夫天天在这儿等,我就偶尔路过来绕一下试试,”他松开她的肩膀,“就你这形象,还真不值得天天坐门口等。”   她低头看着蜡笔小新圆领套头棉睡衣,再想想随便用抓夹盘起的乱糟糟的头发,脑袋垂得更低,恨不能直接缩进衣服里。   他伸手把她散落的发丝撩到耳后,叹了口气,语气极软:“不就是身体不舒服考试考砸吗?谁没个马失前蹄的时候,下次再努力就是了,咱底子好,不怕,啊~”   她想一定是他的语气太像哄小孩,太温柔,自己才会鼻子发酸,忍了多少天的眼泪忽然又在眼眶里打转。陈亚飞的工作太忙,他甚至忘了问她期末考试成绩如何,也没有发现她放假以来的足不出户。陆靳泓是第一个这样给予她鼓励与安慰的人。   她那双杏眼原就比旁人要大,此刻还拼命撑起眼皮不让泪水滑落,一面用带了鼻音的诺诺的声音顶嘴:“谁怕了……我就是,就是想好好在家复习而已。”   他哦哦哦地连声应和,转身从旁边的车后座上拎了个小袋子递给她:“呐,吃了心情会好些。”   她狐疑地打开袋子一看,是个装在纸盒里的草莓三角蛋糕,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就掉下来,砸在塑料袋上吧嗒一声。   她又垂下头,不敢抬眼让他看见泪眼婆娑。   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手轻轻地落在她头顶揉了揉。   她感觉自己的情绪顿时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泪滴接二连三得打在手心的塑料袋上。   这下轮到他慌了神慌了,习惯性地抬起双手捂着她的耳朵,强迫她抬起头来。   她想自己的眼睛一定像兔子一样红,因为她听见他紧张得说话都结巴:“你,你别哭了,先吃蛋糕,吃了就好了。”   她瓮声瓮气地“噢”了一声,一边掉眼泪,一边去拆草莓蛋糕外面的塑料袋。      ☆、打击X安抚   忽然传来一声断喝:“陈赵影,你们在做什么?”   惊吓来得突然,赵影正在拆包装的手没拿稳,草莓蛋糕整个儿打翻在睡衣上,再掉落在地变成一摊奶油和支离破碎的蛋糕。   赵影和陆靳泓一起回头,惊诧得看向正推着老旧的二八男式自行车瞪视着他俩的兰博。   此刻陆靳泓的双手正捂着赵影的耳朵,而赵影正呆呆地拎着没了草莓蛋糕的塑料袋不知所措。   兰博把脚踏车撑好,大步流星上前。   陆靳泓似乎已经比他高出一些了,可他的气势丝毫没有被削弱,一把推着陆靳泓的的胸口,将两人隔开,然后盯着赵影的眼睛:“陈赵影,你太让人失望了。”   陆靳泓看了眼被兰博震得几乎要发抖的赵影,忙出声解释:“她这些天一直在家复习功课……”   “闭嘴!”兰博个头虽小,气场可不低,“我有眼睛。还有,你,赶紧给我回家,改日我再你好好谈谈。”   陆靳泓看了赵影一眼。   她的眼泪都被吓停了,慌张地眼神示意他先走。他只得推车离开,到拐角口还又回头张望,她眨眨眼示意他赶紧走远点。   兰博把两人的眼色都看在眼里,等陆靳泓走远了,冷哼:“能干啊,陈赵影,才几岁?就想些糊涂心思,你也不想想人家什么成绩,你什么成绩?”   赵影感觉手上残留着草莓蛋糕上的奶油,黏腻腻的,哽咽着:“我没有……”   话还没说完,就被兰博抢白:“没有?你还记得一年前你是什么成绩考进为民的吗?”   她理亏地低头不语,兰博的语气让她觉得自己活在这世上多一秒都是惹人生厌。   “你知道你现在年级排名多少吗?一共348个学生,你排262名,怎么还不懂得反省,还有时间在这里谈情说爱?”   赵影觉得耳根刹那间又红又胀。她没有料到当成绩、排名被班主任用这样的语气赤裸裸地说出来时,比自己站在成绩榜前还要难堪一万倍,更没有料到的是兰博会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她和陆靳泓。   在这种巨大的难堪下,她反而倔强地扬起泪水未干的脸,直视着兰博:“江老师,我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成绩下降我会反省,找原因……”   “怎么找?”兰博的语气几乎是刻薄,“在这黑乎乎的楼梯道里,跟男同学一起就能找到成绩下降的原因了?”   她辩白:“他只是路过,我们……”   “我们?”兰博冷哼着,“你可长点脑子,陈赵影,拿自己的青春当游戏,你这样子对得起你妈妈吗?”   赵影死死地咬住下唇,盯着兰博,不让又一次泉涌的泪水轻易掉出眼眶。   兰博紧盯着她的眼睛:“上学期期末的时候,你爸和我说你妈走得早,他独自带你一个女孩子不容易,让我多照看点。我也没想到你生了一脸聪明象,怎么就这么糊涂?一头扎进去就成天稀里糊涂,你和他混在一起,人家照样门门优秀独占榜首,你呢?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见赵影再不吭声,兰博深呼吸叹了长长的一口气:“你脑子要清楚,别辜负了你爸含辛茹苦抚养你,更别辜负你妈对你的期待!今天我不找你爸爸,如果下一次再让我撞见你犯浑,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   赵影甚至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上的楼,等晚上陈亚飞回家的时候,她还蹲在卫生间里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被草莓蛋糕弄脏的睡衣。   睡衣上的蜡笔小新,脑袋上一块草莓的污渍怎么也洗不干净,她就一遍一遍地打肥皂,一遍又一遍地洗,直到被陈亚飞从卫生间拉出来,强行拿走衣服晾起来。   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水里,指尖的皮肤皱了起来,她反复地撵着手指尖的凹凸,仰头看着蜡笔小新脑袋上的那抹污渍,怔怔发呆。   陈亚飞在身后叹气:“小影,是不是这次没考好?爸爸知道你是好孩子,这次身体不好没考好,还有下次,不要这么在意。”   可是赵影自己知道,有些屈辱像蜡笔小新脑袋上的污渍一样,已经刻在她的脑海里怎么也抹不掉了。兰博鄙夷的神情,刻薄的语气都像刀子一样,把这个耻辱刻了下来,温柔的安慰对抗起凌厉的伤口显得那样虚弱无力。   如果说对于过年是否感到兴奋是划分孩子与成人的重要标准。   这一年,大约可算作赵影成长的分水岭,度过了一个沉闷而无趣的寒假,她只给莫伊家拨过一个电话,是保姆接的,说是莫伊出去上课了,她请保姆转告莫伊自己去老家过年不在家,此后家里的座机再怎么响她也没接听过,再后来座机也就沉默了,她便心安理得地每日与课本死磕,就连大年初一也不例外。   陈爸给她买了一套颜色靓丽的红色大衣,她只看了一眼就束之高阁,过年期间仍穿着那套怎么也洗不干净的蜡笔小新棉睡衣,叫她出门她也意兴阑珊。最终整个寒假出的最远一次门是到步行15分钟的姑姑家拜了个年。   新学期开学定在2月10日,是个雪后的晴天,久不出门的赵影看着厚厚的积雪倒吸一口冷气,小心翼翼地踩着好心人铺设的稻草垫往前挪。   路上骑车的人骤减,行人也都是步履维艰生怕一不留神就得摔倒在雪地里。   去学校的路有一段是在老式平房区的巷子里穿行,那里自然没有人提前铲雪、铺草垫,步幅只能有平时一半大,还时不时脚底打滑,赵影走了一半就后悔不已——早知道绕远路也不从这里走,再走慢一点上学都得迟到。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还是一不小心踩上一处浅冰,一个跐溜扎扎实实地摔在雪地里,幸好手掌及时撑住地面才没有整个瘫在地上,她慢慢地支起身,却又再一次滑倒在地,抹了一把脸沮丧地想哭,一只手却忽然伸到眼前。   她抬起眼,看见陆靳泓围着深灰色的厚围巾,只露出一双眼角上挑的挑花眼带着笑意:“还不起来?打算迟到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反过身,双手撑着地自己爬起来,站稳了拍拍身上的雪,一面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一面轻声问:“你怎么会从这里走?”   他看了看自己空伸的手,收回塞回衣袋:“雪天没法骑车,公交最近也只能坐到前面。”   “哦。”她闷闷地应了一声,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地面,全部注意力都在脚下的路面。   他看着前面穿着白色棉服的娇小背影,头发似乎又长长了一些,发尾俏皮地翘着,双手微微展开保持平衡,走得歪歪扭扭,忍不住赶了两步上前一把搭着她的肩:“慢死了,怕什么?跟着我走。”   她感觉肩膀忽然被他用力揽住,重心倒是稳了,跟着他走了两步也确实不那么怕摔倒,可是脑海里瞬间划过兰博的眼神,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一顿,蹲下身从他的臂弯里脱出:“我自己会走。”   为了证明自己也可以,她大步流星朝前跨了几步,脚步不稳一个踉跄,幸好被紧随其后地陆靳泓拦腰扶住。   他的笑声被围巾挡住,眼睛却笑得弯弯:“别逞强了,不想迟到就老老实实跟着我。”说着,重新揽着她的肩,一步一步稳稳地前进。   她庆幸棉服足够厚实,否则一定会被发现自己僵硬的身体。   两人终于离开积雪的巷道时,距离迟到铃声已经不足五分钟。   马路对面就是为民的校门。   陆靳泓松开揽着赵影的胳膊,看着快要转绿的行道灯:“你先去吧。我下个绿灯走。”   她诧异地抬头看向他,他一脸明了地冲她笑一笑。   原来他知道自己的纠结,她想。   赵影踩着铃声进了教室,兰博果然已在教室里居高临下地审视学生们的新学期新气象,听着铃声响起时看见她匆匆冲进教室,眉头蹙起:“早五分钟出门,也就不用这样赶了。”   赵影“是”了一声,弯着腰走回座位,听见叶叶在耳边低语了一句:“别理他,神经。”   她感激地冲叶叶笑了笑,抬头发现又被兰博看在眼中。   兰博手指弹着放在讲台上的一沓试卷纸:“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相信你们还没忘。如果不想重蹈覆辙,不想给班级均分、年级排名拖后腿就都打起精神来,开学第一天起个好头!”   赵影双肘伏在桌面上,一下也不敢抬头和兰博对视。   “报告。”陆靳泓气定神闲地走在教室门口站住,刚刚卸下来的灰色长围巾卷在手中。   兰博问:“怎么第一天就迟到?”   “路上遇见摔倒的老奶奶,”他露出小虎牙,一脸真诚,一眼也没看赵影,“扶老奶奶赶路来着。”   兰博半信半疑,但终究没和这个班级第一名较真:“回座位,下不为例。”   “那可不行,许老师,”陆靳泓满脸认真,“下次如果又遇见老奶奶摔倒,我可不能视而不见,您说是吗?”   班级里顿时一片哄笑,就连垂着脑袋的赵影也忍不住弯起嘴角。   叶叶笑嘻嘻地拍了拍赵影:“这人可真好玩……”   “哗众取宠。”一向温厚的小武却不轻不重地嘀咕了一句。   放学路上,赵影费了一番口舌向莫伊解释自己为什么整个寒假杳无音讯,最终莫伊勉强接受了她的说辞,但严辞要求她下不为例。赵影一番道歉,莫伊才重新挽着她的胳膊,靠在她身侧抱怨:“你不知道整个寒假我就没几天能在家歇着,我妈给我报了一堆课,上午英语,下午钢琴,周日晚上还有舞蹈课……简直是累死了,你呢?寒假在亲戚家过得好吗?”   赵影也不想编更多的谎言:“都在看书复习,你知道的,我之前考得都不太好。”   莫伊抱歉地看看她,牵起她的手:“别怕,你底子好,下次考试别再赶上大姨妈,一定没问题。”   赵影微笑着点点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随口着了个话题岔开。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莫伊正兴奋地同赵影说着假期的时候曾在钢琴班的一个女同学家看到整整四大本美少女战士的金卡,她满眼放光:“你不知道,连昆茨埃特、杰戴特他们的官配金卡都有。”   挥手告别后,赵影对好友的无忧无虑第一次生出一些羡慕,路过信箱的时候无意中看见自家的信箱里有半截牛皮纸信封露出,取出来一看,上面潦草的字迹写着“陈赵影收”。没有地址和邮戳,显然是寄信人亲自投进来的。   回到家里,她好奇地拆开信封,里面躺着好些张美少女战士的稀有闪卡,大多是她未曾在小店里见过的金卡。夹杂其中的一张白色小纸片上写着“转莫伊,谢谢”。字迹潦草,如果字如其人的话主人一定浪荡不羁。      ☆、告白X礼物   次日课间,赵影把信转交给莫伊。   莫伊看着一沓稀有闪卡笑得一张精致小脸熠熠发光,而后一脸莫名:“你说会是谁给的?”   赵影指着那张巴掌大的白纸上潦草的字:“你认不出吗?”   “这么丑……不认识。”   赵影靠着走廊栏杆托腮沉思:“为什么要投在我家信箱里,让我转交呢?”正说着,有人拍了一下她的左肩,她下意识朝左回头,没人,再朝右看,手上的小纸条已经被陆靳泓抢走端详。   莫伊问:“你认识这是谁的字吗?”   陆靳泓摇头,又拿过莫伊手中的美少女闪卡翻了翻:“我说,你们还真是幼稚啊……”   莫伊照着他一拳,赵影却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莫伊抽出其中的两张木星战士木野真琴的闪卡,递给赵影:“喏,你心爱的木野真琴。”   她睁大了眼睛连连摆手:“这是人家送你的,何况都还不知道是谁送的。”   “就是因为不知道谁送的,”莫伊硬塞在她的手心里,“所以各取所需啊。”   陆靳泓歪过脑袋看了眼他手心扎着棕色马尾的长腿短裙美少女,不屑地咂着嘴摇着头回了教室。   赵影扬了扬手里的闪卡:“那谢谢啦。”   莫伊轻啐了一下:“我俩是什么关系?还要谢?”   赵影拿着闪卡回座位,被叶叶眼尖瞅见要了过去,端在掌心细细地摩挲:“这可是稀有中的稀有,上次有人在租书店里挂了告示高价收。你哪里得来的?”   赵影大致说了原委,叶叶名侦探附体的表情托了托镜框:“此事定有蹊跷。”   “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让我转交?”   “也许寄信人只能找到你呢。”   “可我和伊伊就住在同一个小区啊。”   “也许寄信人不知道呢。”   “知道我家的住址,却不知道伊伊就住在旁边……会是什么原因呢?”   小武插嘴:“是不是你留了信箱地址在什么特殊的地方?”   赵影犹豫着说:“我家那信箱就只用来收报纸……”说起报纸,她倒是想起来一个可疑人物。楚瑜的爸妈在十字路口开了个书报摊,她家的报纸就是在那里订的,而莫伊家则是保姆每天买菜时顺道买。   叶叶转过身,手指敲着后桌的桌面:“你怎么偷听我跟赵影说话呢?”   小武无辜摊手:“是你俩声音太大了好吗?迪克你也听见了吧?”   迪克从书本里抬起头来,一本正经:“没,我什么都没听见。”   叶叶哼了一声:“果然是你在偷听。”   小武哭笑不得只好认罪伏法,代价是放学得骑车载叶叶送回家。   放学途中,赵影和莫伊说起自己的猜测。   莫伊从兜里掏出那张小纸片,仔细地研究了半天,轻声说:“跟楚瑜在我同学录上留言的字,还真挺像的。”   赵影有些吃惊:“他给你写同学录了?”   “当然啊。”莫伊没发现她的诧异,“我找人填的时候,他刚好路过就一并填了。”想了想,她更加疑惑了,“他为什么要送我东西?”   赵影也一头雾水地表示不明所以。   最终莫伊表示实在想不出楚瑜送她限量卡的动机,所以暂时认定寄信人仍旧是谜之X。   直到隔了一日,迪克乘着叶叶和小武都不在的时候,神神叨叨地递给赵影一封信,让她转交给莫伊。她才恍然大悟地想起这一天竟是西方情人节,2月14。   而也正是这时候,她才惊觉自己后知后觉,竟没发现朝夕相处的莫伊时什么时候开始眉目如画,如瀑的长发柔顺散着,笑起来有被她称作“米窝”的小酒窝,个头也早已长成亭亭玉立。   迪克说是在鼓号队表演时候,一眼就被旗手莫伊打动,求赵影做个丘比特,替他送给莫伊送份礼物。   赵影无语地看着他:“好端端的中国人,过什么西方情人节?”   “这你就不懂了,”迪克用笔尖敲着桌面,“要送礼,就算是植树节也不能放过,何况是情人节?”   赵影吐了口气:“转交可以,但伊伊收不收我可不管。”   果然课间的时候,她将礼物递给莫伊的时候,莫伊满脸的不明所以:“迪克是哪一个?”   赵影说是自己后桌的男生,莫伊更加无辜:“我认识他吗?”   “……大概不认识。”   毫不意外的,迪克的懵懂爱情还没开始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莫伊不无烦恼地告诉赵影,一早到学校这已经是第五份礼物:“不过我一个也没收,真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赵影笑笑:“是啊,明明什么也不懂。”   然而就在当天下午,一直低调做人只求在兰博眼中隐形的赵影,被送上了风口浪尖。罪魁祸首正是住她的老邻居宋彦。   下午的第四节课自由活动,一半学生在户外活动,一半学生在教室里看书作业。赵影拒绝了叶叶和小武打乒乓的邀请,留在班里温书。   教室里大多是些所谓的尖子生。   陆靳泓也没有打球,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塞着耳机托着腮出神。   事情就在此时发生。   奋笔疾书的赵影隐隐听见楼下有嘈杂声渐渐响起,而后听见在教室里看书的同学也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和笑声,紧接着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顺着不远处女同学的手指看向窗外。那里正飘着一只脑袋大小的白色心形气球,气球上用水笔加粗地写着大大的“陈赵影”。她正惊得目瞪口呆,第二只粉色心形气球又缓缓升起落入眼帘,依然是一笔一划的字迹写着“节日快乐”。   赵影眨巴着眼睛,气球恰好飘在陆靳泓身边的窗外,而他托着腮望着它们。   有一瞬间,她几乎怀疑那是陆靳泓给的惊喜,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陆靳泓默默地看着气球上的字迹,从笔盒里取出圆规打开,伸手捞过气球,一声不吭地麻利的两扎将两只气球就地阵法,然后随手一丢,自顾自伏在桌上打瞌睡,一连串动作干脆利落,从头到尾没有向赵影的方向看过一眼。   赵影迟疑地走到窗边朝楼下张望,一眼看见正对着两只气球残骸气急败坏的宋彦。她立刻缩回脑袋蹲下身,第一反应是宋彦疯了吗?第二反应是兰博在办公室应该看不见吧?   “赵影?蹲那儿干嘛呢?”叶叶拿着球拍返回教室刚好看见赵影抱着膝盖蹲在窗台下,莫名其妙地问。   赵影蹲着挪动脚步,移回座位惊魂未定:“没事……”   叶叶打开书包打算将球拍塞进去,却碰到了什么东西,取出来一看,是一个紫色的金属盒子,系着漂亮的蝴蝶结。   “这是什么?”叶叶摆弄着盒子,“哪儿来的?”   赵影表示自己没有看到是谁放的,叶叶三两下打开盒子,里面是排成心形的造型精致的巧克力,她嘟了嘟嘴:“我不爱吃巧克力,赵影你吃吗?”   赵影还在刚刚的惊吓里没回过神,摆摆手:“我不吃……”   叶叶回过身,见迪克刚好在后排伏案疾书,将巧克力盒子朝他课本上一放:“赏你了。”   迪克正沉浸在表白被拒的哀伤里,毫不犹豫地捡了一颗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哼了声:“味道不错。”   小武拿着球拍回到教室,一眼看见正被迪克饕餮的巧克力,顿了半晌,默不吭声地收拾起书包。   “说好今天载我回去,”叶叶头也不回地整理书包,“还作数吧?”   “嗯。”小武的声音闷闷的,“走。”   放学路上,莫伊一直看着赵影笑:“我还真没看出来,宋彦居然这么浪漫的。”   “都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   “我觉得挺有心的啊,”莫伊憧憬地笑,“只是那气球质量太差,我同学叫我看来着,我都还没看见呢,球都炸了。”   赵影笑出声:“是被陆靳泓给扎的。”   莫伊哈哈大笑,笑了一半忽然停住,指了指前方。   之前的积雪已经融了大半,只有路边堆砌积雪的地方还有些许残留,路灯昏黄,在一堆及膝高的雪堆旁,宋彦抱着一束红红白白的玫瑰等在那里,因为天寒地冻,正交替着两只脚着地。   莫伊和赵影相互对视了一眼。   赵影下意识地想转身逃跑,身后传来宋彦变声期沙哑的声音“陈赵影,你等等”,她跑得越发加快,一头撞进面前的人怀中,抬头看见来人正是陆靳泓,他正挑眉看着身后追来的宋彦。   陆靳泓单手将赵影护到身后,自己迎向跑来的宋彦。   曾经比宋彦瘦弱矮小得多的陆靳泓,如今和宋彦不分伯仲,两个人都微微昂着头,不愿比对方低了气势。   宋彦面色潮红:“你让开,我找陈赵影,关你什么事?”   陆靳泓双手抱臂,咧嘴一笑:“过敏。”   “什么?”宋彦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Allergic,”他耐心地解释,“过敏,她对玫瑰花过敏,懂吗?”   宋彦努力维持着良好的风度:“你怎知她过敏?”   “阿嚏!”赵影适时躲在陆靳泓身后打了个巨大夸张的喷嚏,“我,我过敏,你快拿走吧。”   宋彦面上有些挂不住,白净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于还是维持了最后的礼貌:“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过敏。”说完把手中的花束朝路边雪堆一扔,“节日快乐,陈赵影。”   “嗯嗯……”赵影躲在陆靳泓身后支支吾吾。   陆靳泓的棉服里又传出“滴滴滴”的呼叫声,他却没有去看,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宋彦。   直到宋彦落寞的背影远去,莫伊追上前来,担忧地看着赵影:“你真的花粉过敏?我以前怎么没听说?”   赵影尴尬地抬起脸:“假的。”   “演技不错。”陆靳泓似笑非笑。。   赵影笑地很僵:“谢谢……”   “谢谢什么?”陆靳泓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头,解下自己系在脖子上的灰色长围巾,“谢谢我扎破那么好看的气球,还是谢谢我浪费这么漂亮的玫瑰?”   “……都是。”赵影对着冻的冰冷的手呵了口气。   陆靳泓抬手将灰色围巾松松地围在赵影的脖子上,又将围巾轻轻拉了拉立起来遮住她的口鼻,指尖从她的唇际擦过却浑然不觉:“这么冷的天都不知道戴围巾,小爷赏你的。走了,回见。”说完摆摆手,潇洒地原路返回。   莫伊看看陆靳泓的背影,又看看被灰色大围巾盖的只剩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的赵影,慢慢勾出一抹笑容来:“……你俩?”   “我俩什么也没!”赵影被戳了痛脚似的弹起来。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莫伊挽上她的胳膊,“走吧,回家。”   赵影缩了缩脖子,让脸完全的埋在围巾里。围巾上似乎还有些陆靳泓特有的气息。   “小影,”莫伊假装不在意地问,“你这算不算收了他的情人节礼物?”   “啊?”      ☆、逃离X救赎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从兰博的身上,赵影深深体会到教育工作者的不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许都不够,还得安排足够的眼线。   明明14日下午的气球事件前后持续时间没超过1分钟,只有当时在上自习的部分同学看见气球就被陆靳泓扎破了,但这件事仍旧传入了兰博的耳中。   当班会上,兰博义正言辞地阐述学生当以学业为重,成绩决定一切,早恋毁人毁己,最后不具名举例某个女同学,曾经成绩优异,因为心思跑偏成绩一落千丈。又说起前日的随堂考,全班只有5个人没有及格,报一个名起立一个。   赵影一双放在膝盖的手,紧张地关节都发白。   然而显然上天没有听见她的祷告,接在叶叶的名字之后,她就听见兰博冷淡地念出自己的名字,麻木地起立。她不知道陆靳泓此刻是不是也看着自己的背影,然而无论他有没有看,此刻的无地自容都已到极致。   “陈赵影,叶叶,你俩还真是姐妹情深,排名不分先后啊。”   赵影垂着头,看见叶叶的笔尖深深地刺进她的指尖里。   等兰博心满意足完成思想教育工作宣布放学后放,叶叶忽的站起身来。   赵影看向她时,她却带着看起来轻松愉悦的笑容居高临下:“有空吗?”   赵影不敢回头,不想面对陆靳泓,起码现在不想。于是答应了她的邀请,又去托3班末排男生给莫伊打了招呼,让她放学不必等自己。   被叶叶拉着跑出教学楼的时候,余光看见陆靳泓正站在楼梯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叶叶带赵影去了罗衣巷的一家戏机厅,她去买了一个纸杯的游戏币,递给赵影:“随便玩。”   游戏机厅里震耳欲聋的各色轰鸣让赵影头晕目眩,她站在原地,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叶叶把短短翘起的短发用皮筋束起:“第一次来?”   赵影不好意思地点头,叶叶就拉着她跑到一台花花绿绿的游戏机面前:“格斗,玩过吗?”   她说没有,叶叶就投了两枚硬币进去。   一阵激昂的隐约被游戏机厅里的嘈杂冲得浑然不清,画面左右则各是一个肌肉男。   赵影学着叶叶的样子摇杆、按键,没多久画面上两个人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个头小小的叶叶,时不时跳起来重重地拍打技能键,偶尔发出兴奋的尖叫声。   赵影也被她感染,渐渐地摸清了门道,两个人站在这台花里胡哨的机器前一局接着一局地PK。   直到有人喊:“叶叶!”   叶叶不耐地捏着摇杆:“有事说事!”   来人一把按住了叶叶的手,画面上她操控的小人也就应声倒地。   赵影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羽绒服内着夸张的抽象印花T恤,五官如雕刻般深邃不似东方人的大男生,正拽着叶叶的手冷冷地看着她。   叶叶一把甩开他:“干嘛?”   男生看起来比他们年长几岁,冷清地问:“你成年了吗?到这里玩?”   叶叶似笑非笑仰脸对着他:“你第一来这里才几岁,好意思说我?搞笑!”   男生拽着叶叶的胳膊,直接把她拖出游戏机厅。   赵影担心叶叶被欺负,赶紧跟在后面追出来,这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街上灯火通明。   男生从小绵羊上取下唯一的一顶头盔,扔给叶叶,不容分说:“上车,回家。”   叶叶被动地接过头盔,无可奈何地看着赵影:“你认识怎么回去吗?”   赵影狐疑地打量了眼机车男孩:“我认识,不过你……”   叶叶撅撅嘴:“我邻居,成逍。”   那个叫成逍的男生似乎刚刚发现赵影的存在,深邃而冷淡的眸子瞥了她一眼,发动小绵羊,在叶叶的道别声里,渐渐消失在下班高峰的车流之中。   赵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走过街天桥,俯瞰桥下滚滚车流,风很冷,刚刚在游戏机厅里攒的一点薄汗被风一吹,瞬间无比清醒。   如果,她就在那个游戏机厅里一直一直打游戏,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出来找她,载她回家?陈亚飞回来那么晚,也许都不会发现她没有回家吧,以为女儿已经关门熄灯睡了,也许明早还会留一份早餐在桌上。也许如果明天放学她还没有出现的话,莫伊会去家里找她。然后陈亚飞也会发现女儿不见了,再然后兰博会用一种预言家的口吻说“我就知道”,最后整个为民都会知道初二有个女生,仅仅因为考试失败就离家出走了。   赵影无声地咧嘴,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好笑。   那陆靳泓靳泓会着急吗?会像叶叶的邻居那样大街小巷地找她,然后送她回家吗?不会吧,他怎么能想到自己会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他是好学生,样样拔尖的全能选手,恐怕连游戏机在什么地方投币都不知道吧。   “陈……赵影?”   赵影没想到在这里会有人喊她,吓的一激灵,慢慢回身。   眼前面孔分明是熟悉的,可名字就在嘴边叫不上来,她张口结舌了半晌才挤出来:“楚瑜?”   毕业考之后,她再没见过楚瑜,面前的少年似乎比记忆里更加瘦削高挑,眉宇间的阴郁有增无减,依然带着金属边框的眼镜却还是没有什么斯文气,反倒显得是为了压制周身的浪荡气息才专门戴这样书生气的眼镜。   赵影没有想到会是楚瑜,一个都不肯替她写同学录,同学三年说过的话不足100句的男同学,凭什么在这个陌生的街头喊住明显情绪不良的自己。   两人相顾无言,连寒暄的话都说不出口。   尴尬的沉默了好久,楚瑜走到她身边,也俯身靠在围栏上向下张望车海:“你还住在原来的小区吗?”   她“嗯”了一声。   “在念为民中学?”   她下意识地不想回答,却只好继续“嗯”了一声。   楚瑜似乎也不知道还能聊些什么,又是半晌无言。   她支起身体,拍拍衣袖上的脏:“不早了,我先回家了,很高兴遇见你,再见。”   楚瑜身子没动:“再见。”   她正要下台阶,忽然听见身后他喊了一声。   她回头,疑惑地看着楚瑜。   他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只是偏头看向她:“你跟莫伊,还联系吗?”   她的心头咯噔一下,笑着答:“嗯,还是好姐妹。”   他点点头,转过脸去。   她继续下楼梯,路灯将影子拖得老长,像极了此刻心底绵延的孤单。   当初每天放学特意去靠近篮球场的女厕绕一圈,只为能巧遇靳泓的时候多半遇不着,而现在赵影只想躲他躲得远远的,却总不期而遇。她隐隐地有些害怕,怕兰博说的那些话会一语成箴。   每天课间她总是佯装累极睡着,放学提前几分钟就收拾好书包,铃声刚刚响起就冲出教室,恰好莫伊近日都由保姆开车接送,她也就能逃多快就多快。借此整整一周,她都未曾再和陆靳泓说过半句话,连问好也没有。   午后,她做了会习题,疲倦地伏在课桌上,任由春日阳光洒在自己的后脑勺暖洋洋,一派岁月静好,恨不能一睡不醒。   一旁听着歌看漫画的叶叶问:“你和陆靳泓在冷战吗?”   她一惊,把脸埋在胳膊里:“没,有什么值得冷战的。”   “没有冷战最好,”叶叶用书角戳了戳她的胳膊,“我想外面那个快要站成石像的人,应该是在等你。”   “什么?”赵影一头雾水地抬头,便看见陆靳泓正站在门外走廊的阳光里,神情安逸,见她抬起头,他抬手做了个嗨的姿势,又弯弯手指招呼她出来。   赵影犹豫了一下,绕过叶叶走到教室门口,隔了整个走廊问:“什么事?”   他微笑:“没事,就是看你一觉能不能睡到地老天荒。”   她作势要转身回去,被他上前一步拉住胳膊:“我是哪儿得罪你了?”   她推开他的手,低声:“你哪儿也没得罪我,只是我很忙。”顿一顿,怕他不信似的补充,“你知道的,笨鸟先飞。”   “你笨吗?”   “笨啊,没见我倒数吗?”她故意说出自己回避的话题,也许一次难堪到底好过天天藏着掖着。   他抿了抿唇,递过来一本素色封皮的软面抄。   “这是什么?”   “整理的各科重点,初一到现在的,万变不离其宗,你先看看。”   她余光看见兰博已经从教师楼朝教室走来,顿时全省僵硬,保持着唇部不动挤出声音:“谢谢……我抄完还你。”说完,转身返回座位,把软面抄朝抽屉深处一丢,重重地趴在桌面上,胳膊遮蔽了所有阳光,即使睁大了眼睛也看不到一丝阳光,她甚至分辨不出内心的情感就清是感激还是尴尬更多。   叶叶放下手中的书,靠近她:“你怎么了?”   她闷声:“我想变好一点,一点点就好。”   “你本来就很好。”   “不好,”她的声音带了一丝嗡嗡,“和他相比,我一点都不好。”   兰博进了教室,径直停在赵影面前,伸手叩她的桌面:“为什么校运会不报名?你不是校体队每周都参加集训的吗?”   赵影慌张地站起身,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只是想用所有的时间来补习,可她面对兰博那张白到病态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   “是我给忘了,陈赵影托我给报名接力,我忘了和体委说。”   赵影惊诧地回头,说话的是和她同为校田径队长跑队员的温小川。然而如果她没有记错,这学期开学以来她还没和他说过半句话。   兰博狐疑地在报名表上添上陈赵影的名字,又说教了几句才离开。   温小川起身从教室前门出去,经过陈赵影身前时,驻足微笑说:“不好意思,自作主张了。”   赵影满心感激他救自己于尴尬之中,忙站起来:“不,我要谢谢你。”   温小川摆摆手,温和地笑笑离开了教室。   叶叶问:“你和他什么时候熟起来的?”   “我们不熟……”赵影慢慢地坐下。      ☆、自卑X发小   赵影已经很久没有和莫伊一起上学放学,每次遇见,莫伊都是刚从保姆的车上下来或者即将上车,就连课间她也时常不见踪影。偶然遇见一次,赵影向她提及曾遇见过楚瑜,她问了句是在什么地方?赵影答说是罗衣巷。莫伊甚至没有疑心那样的晚上赵影怎么会独自身在鱼龙混杂的罗衣巷,便匆匆道了再见。赵影有心想问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又担心自己管得太多,谁没有不欲提及的秘密呢?   由于赵影的故意躲避,和陆靳泓也已多少天说不上一句话,时间久了,她也开始以为自己真的不想理会他,只有回到家拿起三人的合影时,才能确信,这并非本心。   周末的时候,瓢泼大雨。   午后赵影看倦了书,洗了头发,想着干脆出去吹吹风,省得再用吹风机,便披散着一头刚过肩头的长发,撑起惯用的黑色长柄伞出了门。   街头上行人三三两两,人人步履匆匆,闲庭信步的人除了陈赵影再找不到第二个。   听着雨水哗哗的打在伞上的声音,看着树根凹塘里被雨水打出的水花,闻着潮湿泥土的气息,雨后的一切在压抑的她眼中都有崭新的趣味。   她走走停停,心思飘忽不定,时而想起未解完的习题,时而看着手里的伞柄出神,想起多少年前某人曾拿着这柄伞对徐波斩钉截铁的说“这事和她无关”。   思绪就像路边蜿蜒的雨水,汇聚了四面八方的支流,然后再也理不清头绪。   人行道对面的灯红了。   赵影无意识地停下脚步,隔着倾盆的雨幕盯着对面的红灯发愣,灯边那个白色棒球服的男生真像陆靳泓,她自嘲,当真是太久不见生了幻觉吗?   绿灯亮起,她胡思乱想地踩着斑马线过街,与那个站在红绿灯旁的少年交错的瞬间,被他拉住了胳膊。   她抬起头,有片刻恍惚,定定神再看一眼,面前撑着同样造型黑色长柄伞的人还真真切切地站在那里,黑亮的眼中闪烁的不知是惊讶还是惊喜。   陆靳泓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蹙眉问:“淋雨了?”   她低头盯着从伞边尖尖上接连不断滴落的雨水,摇头:“刚洗了头发。”   他三两下收起自己的伞,顺手抄过她的伞,举得高一点顺利地把自己也纳入伞下:“你傻吗?头发湿的出来吹风会感冒,这点常识也没有?”   她抬头,发现他的面孔就近在咫尺,目光交汇,连忙避开:“只是去前面超市,走不了几步路。”   他还没有来及说话,从他们身后传来女孩子甜美的声音:“靳泓?”   赵影下意识回头去看,那是个身材高挑,小麦色肌肤的女孩,在晚春仍寒的天气里光腿穿着及膝短裙和黑色短外套,脚上一双白色圆头平底鞋,瓜子小脸齐耳短发看起来精神极了。   她两手各拿着一瓶汽水,正站在路边小卖部的屋檐下看着他们。   他把手中的伞柄重新递还给赵影,撑开和她一模一样的伞迎向那女孩。   女孩轻盈地从台阶上跃下,站入他的伞下,随意地把汽水递给他,笑嘻嘻地看着赵影:“阿泓,你同学吗?”   他点点头。   女孩推着靳泓撑伞的手臂朝赵影走近几步,站定在她面前,伸出手来:“你好,我叫宁潇潇,是阿泓的发小。”   赵影觉得自己近来已麻木的心像被擀面杖细细密密地碾过,钝痛,伸出手来与她相握:“你好,陈赵影。”她原本以为自己是他的发小,可是此时此刻,面对宁潇潇,却不知如何自我介绍,大概也只能说是他的同学吧。   宁潇潇笑了笑,把汽水瓶递过去:“给,刚买的,我没有喝哦。”   赵影想推辞,宁潇潇却坚持塞在她手心:“没事,我再去买一瓶。”然后推着陆靳泓撑伞送她返回小卖部。   陆靳泓站在店门前撑着伞,回头看赵影。   赵影举起手里的汽水瓶,无声地张口比了一个谢谢的口形,按照原计划去不远处的超市觅食,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说了句再见。   他有没有回再见,她不确定。   雨声太大了,她听不清。   从超市回到家里的时候,她才发现也许是风大雨急,尽管撑了伞,还是衣衫尽湿,球鞋上尽是泥巴,连小腿肚也未能幸免。玄关镜子里的圆脸姑娘,出去了一趟头发却还没有完全干,自然卷的半长头发卷曲地贴在打湿的衣服和脸颊上,只能用狼狈来形容。   想起宁潇潇精致靓丽的模样,她只觉得自己像路边的顽石般灰头土脸。   她把一大袋八宝粥、麦片塞进壁柜里,冲进卫生间从头到脚又洗了一次,然后再度钻进小房间,和各式各样的习题册奋战。   校运会那天,大多数学生都异常兴奋,毕竟只要不上课,内心总是愉悦的,部分一会儿不念书就皮痒的人群除外,比如学霸们,比如赵影。   她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老老实实地呆在班级方阵里看书。周围有人嗑瓜子的,有人跳棋的,有人塞着耳机哼《海阔天空》,当然也有人抱着习题册猛做题。   田径场上的比赛一项一项的进行,然而无论有没有2班人参赛,她都没有起身去看,偶尔听见周围同学的加油声此起彼伏就抬眼望一下,然后继续套公式,做演算。   直到眼角余光看见坐在她不远处的温小川弯腰系鞋带,又起身松弛关节的时候,才抬头问了句:“要上场了?”   温小川活动着踝关节,低头看看她手里的练习册:“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合上本子,和他一起去集合点报到。   “陆靳泓也报名1000米的。”温小川说,“我以为你早就会去加油。”   她有些尴尬,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道陆靳泓参加了些什么比赛:“他参加什么比赛和我也没关系。”   温小川的语气很平和:“我以为你们还想小时候一样要好。”   “小时候?”   “你们不曾是同桌吗?”   “你怎么会知道?”   “我妈常跟我提起你和你的同桌……”温小川笑看着她,“上课总爱说话,但是成绩出类拔萃。”   她彻底懵了:“你妈妈是……”   温小川扶了扶黑色的镜框:“我妈叫文颂。”   居然是文老师!赵影心说难怪看着温小川的脸觉得莫名的眼熟。小学六年的语文老师文颂,总是鼓励她坚持自己的作文风格,只要在考试的时候懂得“变通”就好的温柔得像妈妈一样的文老师。   她再看向温小川的眼神,几乎算得上含情脉脉:“文老师她还好吗?”   温小川挠挠头:“挺好的,还是老样子,刀子嘴豆腐心。”   “怎么会刀子嘴,文老师明明最温柔了。”   “那是对学生,对我可不一样。不过,你和她形容得也不一样,如果不是家里有你们的合影,我还真认不出你来。”   “哪张合影?”   “你们毕业放榜那天,不都和任课老师合影了吗?照片上你跟现在……挺不一样的。”   她想起合照那会自己正在到处找寻陆靳泓的身影,快门按下的瞬间目光才刚刚收回,即便如此,飞扬的眼神却还是一览无余。   明明不过一年半的时间,却已好似经年。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参赛运动员集合点,陆靳泓本已候在那里,因为赵影的躲避做得太明显,他甚至没有开口邀请她观赛,而此刻这个避他如避蛇蝎猛虎的小姑娘正有说有笑地和别人并肩而来。他们走近的时候,他默默地侧身压腿,没有打招呼。   赵影刻意顿足在和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温小川像是没有发现两人的尴尬,取下了近视眼镜递给她保管。   靳泓和温小川抽签分在了同一小组,哨声吹响的时候,赵影终于忍不住把目光投向陆靳泓,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正大光明地关注他。   虽然早有耳闻陆靳泓在年级里颇受追捧,但直到震耳欲聋的“陆靳泓加油,陆靳泓最棒”响起的时候,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红人。   赛程进行到最后两百米的时候,只剩下靳泓和温小川两个人在角逐第一。   赵影耳边清一色给都是给陆靳泓加油的女声。   没有一个温小川的拉拉队,哦不,应该说只有她一个。   当她合着掌心在嘴边喊出第一声“温小川加油”的时候,靳泓的脚步一顿,而温小川则不愧经过金城武魔鬼式训练,在最终的加速阶段后劲十足,以50来米的冲刺优势最终夺魁。   赵影随着拉拉队姑娘们一起迎到终点,将眼镜和水递给温小川。   陆靳泓则被拉拉队包围起来,人多手杂甚至不知接过的究竟是谁递来的水和毛巾。   温小川重新戴上眼镜,喝几口水,气息平复以后,语带抱歉:“我没想到和他分一组,让你为难了。”   赵影和温小川一起慢慢踱出操场,温吞的口吻:“都是一个班的,谁赢都一样,没什么为难。”   温小川微笑:“谢谢你,陈赵影。”   拐弯的时候,她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借着说话的机会回望操场,恰好看见陆靳泓和一个陌生女生并排走着。他正用毛巾敷在头顶擦汗,女生的手里拿着他的水瓶,他微微偏过头似是听她在说些什么,画面看起来恬静而美好。      ☆、和解X温柔   接力赛被安排在当日下午,每班4男4女混合接力,每人100米,按抽签情况决定跑道。   赵影直到赛前二十分钟集合的时候才发现陆靳泓也赫然在列。   根据体委的安排,温小川跑第一棒,陆靳泓和赵影分别跑倒数两棒。   陆靳泓看了赵影一眼,她一直蹲在旁边反复地系鞋带,天知道这俩蝴蝶结已经解开系上多少次。   直到陆靳泓等4人绕去跑道对面,她才重重地吐了口气站起身,躲在前面3人的背后活动着脚踝。   哨声响起,温小川从对面飞驰而来并且略略领先,赵影紧张得手心沁出细细的汗,不停地在运动裤上擦拭又不停的出汗。当第六棒的选手冲刺过来的时候,2班和4班的距离不超过2米。   赵影觉得自己都顾不上呼吸了,直到接力棒终于抵达她的掌心,和4班的第七棒几乎在同一秒如离弦之箭奔向对面。但是,正是起跑的瞬间,她就意识到毕竟男女有别,即便自觉脚下生风即将腾空地面,4班的男生还是一点一点地领先了。   奔跑中的她看不清正前方陆靳泓的表情,可她知道他一定正握紧了拳等着自己。连这种事也要落后吗?念头闪过,她脱缰一般不由自主地加速,甚至超过自己能够控制的幅度,居然在那一瞬间又追上了4班的男生,也正是并肩的那秒,脚下发软,身体失控绊倒般狠狠地摔在跑道上。   塑胶跑道上布满凹凸不平的防滑颗粒,冲刺时速度太快,此刻那些颗粒仿佛深深嵌入她的掌心、手臂和膝盖。她想爬起来哪怕走过去把接力棒交出去,然而来自膝盖的疼痛显然超过了她的预期,反而再次趴倒在跑道上,伤口处传来的疼痛和扭伤的筋骨使得她终于放弃了徒然挣扎。   陆靳泓原是已做好接棒的准备,眼睁睁看着她临近终点忽然摔倒,下意识就要上前去扶,旁边的裁判短促地吹了一声口哨,示意他过线就要被取消比赛资格。   他顿住脚步,却又看见她因为站不起来而重新摔倒,顾不上身边裁判的鸣哨,大步跑上前扶住她的前臂:“还好吗?”   她疼得直抽冷气,抬头见是他,急得声音扭曲:“你怎么跑过来了,会被取消资格的……”话音未落,已经被打横抱起离开跑道。   她尴尬地看向吃力地抱着自己的陆靳泓:“我能走……”   他的脸色几乎可以用铁青形容:“闭嘴。”   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见他这么凶,她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和眼睛,专心致志地感受来自四肢的疼痛。听见有老师问询她的伤势,靳泓简短地答复送她去医务室检查。而后,操场的嘈杂声越发远去。   耳边只剩下他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吸时,她睁开一条缝偷眼瞄他。作为同龄人的他打横抱着自己估计费了十足的力气,甚至能看见他额角突起的青筋,犹豫了一下她最终决定闭上眼睛装死。   幸好医务室就在教学楼不远处,当年轻校医让陆靳泓把她平放在医务床上,她才尴尬地睁开眼来。   陆靳泓一面擦着脸上的汗一面问:“有没有伤到骨头?”   校医轻轻地拉伸她的细胳膊细腿,低声问询后如释重负:“还好,都是皮肉外伤。”   两人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口气,然后不由对视一眼,她立刻躲开了他的目光。   替赵影清理了伤口,又贴上纱布,校医吩咐她在医务室里休息片刻再离开,之后就离开了休息室。   赵影平躺着动也不动,只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不知道该落眼哪里。   陆靳泓拖来一张椅子,重重地往床边一坐,双手交握放在膝头,挑眉看着她。   她舔了一下发干的唇:“谢谢……”   他维持着那个挑眉的表情:“你不知道自己是女生,不知道男女有别,就算短跑世界纪录也分男女吗?”   她咬着下唇,包子脸涨得通红:“我也没想到会摔倒……”   “为了这种事这么拼命,值得吗?”   值得啊,如果只要努力一下就可以达到,多大的辛苦她也愿意付出。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这毕竟是班级荣誉,其他人都那么努力……”   “其他人?温小川吗?”   她没想到会忽然提起温小川,不明所以:“不光是他啊,还有其他6个人呢。”还有你呢,她在心里默默地加上。   他哦了一声:“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集体荣誉感。”   那是因为从前的她有太多方式争光,而现在……她没有出声,只是给了他一个勉强的微笑。   医务室的窗户很大,有充足的阳光可以照射进来。   窗外是绿油油的树丛和零星的白花,来自操场的激昂音乐传到这里只剩下隐隐约约的调子。   坐在病床边的这个人,有着熟悉的让她忍不住想要亲近的气息。   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顿了半晌,咬牙切齿:“笨蛋。”   她眨巴着眼睛:“是啊,我也发现了,我就是个笨蛋。”   “不疼了吗?”   掌心、手腕、手肘、膝盖,到处都是被上了碘酒以后火辣辣的疼,她揪起眉:“疼。”   他哭笑不得:“疼你还笑,我认识的爱哭包哪儿去了?”   她一本正经:“她走丢了。”   “帮你把她找回来好不好?”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伸手捏住她鼓鼓的脸颊不轻不重地一拗,她“哎呀”一声下意识地抬手去捂脸,扯动了手肘的纱布的同时触到手心的伤口,泪水一下便涌了上来。摔倒的时候很疼,清洗上药的时候更疼,她都没有想哭。而现在只是扯动一下伤口,在他自责的目光里,她却仍不住掉了眼泪。   她曲着手指避开手上的伤口,用手背擦眼泪,看着他手足无措的的模样,骤然想起了儿时被鬼脸面具吓哭的情形,他也是这个模样,即便现在的他比那时候看起来耀眼许多,但眼神、动作终究还是青涩的老样子。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弯了唇角。   “又笑什么?”   “没什么。”   “我想起那次你被鬼脸吓得哇哇大哭……”   她眯起眼:“我也是。”   两人会心地笑,仿佛久违的默契忽然又回到身边。   即便此刻伤口的痛并没有减轻,她依然确信,这是长时间以来最快乐的时刻。   “我送你回家,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五分钟。”   赵影看着他消失在医务休息室门口,觉得那个已经很久不见的自己正悄悄地回归,一颗沉在谷底的心,像充了氢气似的飘浮在胸口,上下雀跃。   一小会儿之后,靳泓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安安稳稳地坐在床边。   他摊着双手,狡黠地笑:“要背还是要抱,你选。”   她翻了个白眼:“都不用!扶我一下就好。”   他架着她的肩一瘸一拐地离开医务室,那辆红黑相间的山地车已经停在门口,后架上垫着一件叠起的蓝色校服。她安稳地坐在单车的后座上,由着他推车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偶尔有学生往来,也没有谁多看他们一眼,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有她知道,这一刻就像从兰博那里偷来的幸福,过了此刻,也许她又会失去勇气拥有它。   正是N市最美的季节,层次丰富的绿色、黄色点缀在街头巷尾的各个角落,坐在靳泓的车后座,连回家路上看惯了的风景都变得生动许多。   “几点了?”   她看看自己的卡通表:“刚刚过三点。”   “真是一块好表,”他笑看着她印着卡通花纹的电子表,“还很早,赶时间回家吗?“   她仰头看向行道树叶间疏漏的阳光:“不赶时间,我爸还要很久才回来。”   “去市民广场待会?”   她觉得自己的语调透着轻快:“好~”   于是陆靳泓把单车停放在回家路上经过的小广场外。这个广场是围着一截被文物保护的古城墙建起的,四周植了许多高高低低的树木和大片的草坪,是这一带大爷大妈们晨练、午练、晚练的最佳地方。   她从后座跳下来,顿时疼得“哎”了一声。   他立刻扶住她:“就不能淑女点?”   她瞥了一眼他扶着自己的手,又若无其事地把目光转开:“又不是第一天认识,现在装淑女也晚了。”   虽然感觉自己像个重症病人被扶着在医院花园里散步似的,傻了吧唧地被他小心翼翼搀扶着,她却一直没有要求他放开。两人走得很慢,四下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大爷大妈在打拳,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陆靳泓忽然笑着侧过脸:“你说,如果现在兰博出现了,怎么办?”   几乎是在他提到兰博的瞬间,她一哆嗦险些被脚下的石板接缝绊倒。   他扶她站稳了:“陈赵影,你到底在怕他什么?”   她呐呐:“我没有怕他……”   “你见了他比老鼠见了猫还紧张,还说不怕他。”   她不是怕兰博,而是怕兰博看到自己跟他在一起好吗?然而她却不想解释,因为她更不想回答他,为什么自己怕兰博看到他们在一起。他说她晚熟,现在看来真不知道究竟晚熟的是谁。   “后进生对班主任的天然恐惧,你们优等生不懂。”   “你们优等生?你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优秀,但我记得。”他的语气里有难得的认真,寻了一个在树下的长椅,扶她坐下,自己却双手插兜立着:“你是怎么打算的?就这样继续害怕下去?”   她开不了口说自己已经努力了好几个月,可是成效寥寥。那简直是第二次验证自己的失败,只得故作轻松:“我最近都在认真念书,指不定明天就超过你了。”   “要不要帮你?”   “怎么帮?下次考试暗箱操作做我同桌,让我抄答案吗,大神?”   他伸手在她脑门不轻不重地一弹:“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爷决定牺牲宝贵的课余时间,给小朋友开小灶。”   她捂着额头,仰面看着他因为猛长个子而显单薄的身影,动了几次唇也没能讲出一句俏皮话。   “怎么样,小朋友感动得说不出话了吗?”   她半真半假地点头:“超~感动~大神,小的要怎么报答大恩大德?”   他转身坐在她身边,侧脸对视:“下次遇见兰博的时候,镇定点待我旁边,别再撒腿就逃。”   她回想起他给笔记本的那天,自己因为看见兰博远远过来就落荒而逃的情形,有些抱歉:“对了……上次你给的笔记,我还没好好道谢。”   他抹了一下鼻子,露出小虎牙:“那都是小意思,今后有的是你谢的机会。”   也许是午后的阳光太明媚,也许是面前的少年笑容太灿烂,她感觉笼罩在心头的乌云在此刻烟消云散,仿佛哪些成绩落后不过是眼前的“小爷”分分钟能赶走的阴霾,刹那间又想起多少年前,他拍着自己的背强作温柔的一遍遍重复:不要怕,是我啊。   她看着他笑得亮晶晶的眼睛:“那小的的未来就托付给大神了。”   他笑着抬手在她柔软的刘海一阵乱揉:“包在我身上。”   她朝后避了避也没躲得开,只好一面整理刘海,一面故作镇定地四处张望,一眼看见对面的灌木上挂着一只蓝白的书包,没话找话:“你看那是什么?”   他看了眼:“谁给落在那里的书包吧。”   为了掩饰正在逐渐爬上脸颊的红晕,她撑着长椅站起身来,边走边回头招呼他:“我去看看,万一是谁粗心落下的,待会儿给人偷了怎么办。”说着一瘸一拐地走向灌木丛上孤零零的书包。   他追上来:“万一人家就是故意放那儿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赵影已经捂着嘴巴迅速地背过身来,睁大了眼睛对着他,然后又飞速地闭上眼睛,若不是“身负重伤”恐怕已经拔腿跑出百米远。   陆靳泓疑惑地问了句“怎么了”,得不到她的回答,自己往前走了两步,顿时也没了声音,转身看着僵在原地的小姑娘,在她肩头戳了一下:“还不快走。”   她急急忙忙地就想撒丫子跑,又扯了扭伤的筋骨,险些五体投地,好在被他及时拉住,等她站稳,他立刻就把手撤开了,好像握着的是一块烫手的烙铁。   谢天谢地他放开手了,否则她怕自己的心脏就快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他没有再扶着她的胳膊,而是保持了一臂距离慢慢并行。   她一路低头看着自己脚尖,漫无目的地一瘸一拐沿着市民广场的小路往前走。   忽然手腕被大力扯住,她吓得一声尖叫,惶恐地抬头看着拉着自己手腕的陆靳泓。   他显然被尖叫吓住了,呆了一秒才松开手,指着面前:“再往前你就掉窨井里去了……”   她看看面前破损了半个盖子的窨井,更加惶恐。   “那个……”几乎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闭嘴等对方说话。   终于还是她先再次开口:“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好,我送你。”   “不用了……五分钟就走到,我自己走就好。”   “那好,你慢一点。”   她“嗯”了一声,抬头左顾右盼——刚刚魂游许久,陈路盲已经辨不清东南西北。   他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方向:“那边。”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哦,再见。”然后慢吞吞的朝着他指的方向挪,知道自己一瘸一拐的姿势也许有点可笑,但还是努力走得优雅点,走了还没20米,听见身后穿来跑步声,紧接着她的胳膊又被架到某人的肩上。   她感觉自己的脸从20分钟前就没退过绯红,侧脸看见他的侧影,面色倒是如常,可是耳根透着可疑的红晕。   “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他看也不看她,只虚扶着她的腰:“逞什么强,赶紧,我还要赶回家看三井寿。”   她乖乖闭嘴由着他架着回到停单车的地方,坐上后座,被推着往大院方向走,悄悄地盯着他的后脑勺,盯着他红彤彤的耳廓。一路之上,她都小心翼翼地没被他发现自己的目光,可到了大院门口他停下来的时候却促狭地嘲笑:“小爷的后脑勺帅吗?”   她扶着他的后座才勉强站稳,感觉脸嘭地涨红,估计丢俩蛋清到脸上都能立马半熟。   她扬了扬手:“大恩不言谢,再见。”然后头也不回地想溜进大院。   他在身后戏谑:“又不是你被人撞见,别紧张,放松啊……”   闻言,她再一次差点摔倒,回头恶狠狠地盯着他:“有本事你耳朵别红啊!”   直到拐进楼梯道里,她才背靠着墙站着深深地喘了口气,感觉在嗓子眼摇摇欲坠的心脏正缓速降落。刚刚在灌木丛后偷偷在树荫下接吻的学生情侣……不知道他们此刻的心情是不是比她更加忐忑。      ☆、救星X补习   次日,如赵影所料,她被兰博请进了办公室。   兰博的原话是:有没有受伤?你说你还能做点什么?   赵影眼观鼻鼻观心,一心祈祷兰博的训话快点结束,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对兰博的恐惧是怎么在一夕之间淡化的。   兰博的训话无非是关于摆正心态,不能拖班级后腿,上课要认真,放学要老老实实复习预习……反反复复老生常谈。   赵影很想告诉他,如果只要达成他说的几点就可以各归各位,那自己的成绩早就上天了。   终于,坐在兰博对角的上了年纪的老教师慢悠悠开口:“许老师,这孩子是不是陈赵影?”   兰博恭恭敬敬地答:“是啊,郑老师,她当初入学时分数全校第二,现在都掉进倒数百名了……唉。”   被称为郑老师的是位年过半百已生华发的老伯,戴着一副电视里才能见着的圆框眼镜,说话的时候笑容异常和蔼:“我看小姑娘挺好的啊。”说着向赵影温和地招招手。   赵影怯怯地征询兰博意见,他示意她赶紧过去。   于是她一瘸一拐地挪到郑老师面前,恭敬地站着。   他笑盈盈地指着旁边的椅子:“伤员坐下来说。”   她受宠若惊地坐下,仍不明所以。   郑老师指着她手肘和手腕上被紫药水覆盖的伤口:“怎么弄的?”   “昨天接力赛时候不小心摔的。”   他慢条斯理地说:“Good look will bring you good luck.”   她一愣,条件反射地答:“Thank you, sir. I will take care of myself.”说完心下紧张自己究竟理解得对不对。   郑老师哈哈大笑,看向兰博:“我说的吧,这孩子灵着呢。”   “是啊,”兰博尴尬地笑着附和,“就是没用在正途上。”   “孩子们还小,总要经过这段时间。”郑老师慈爱地看了赵影一眼,“好了,回班里去吧,花点时间来均衡文理科,你还小,现在就决定弃理从文还早。”   赵影如蒙大赦,起身向他深深鞠躬,确认兰博无意阻拦,赶紧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扶着桌椅逃离办公室。   刚刚扶着楼梯把手走出教师楼,就听见身后短促的一声“嘿”。   陆靳泓好整以暇地追上她。   “你怎么在这儿?”   他向楼上扬了扬脸:“刚见你被兰博叫到办公室,就跟过来看看。”   心头像被暖流拂过,她笑着看他:“这次我没逃跑。”   他双手抄在校服裤袋里,跟在她身边往教学楼走:“表现不错,再接再厉。”   她忽然想起刚刚的老教师,问:“你知道办公室里新来的英语老师吗,姓吴,年纪挺大的。”   “当然,郑春桐吧。省里的命题组组长,之前也一直是为民的英语掌门,年年高三快班都是他把关。听说今年身体不大好,临时到初三来带一年。怎么了?”   “刚多亏了郑老师替我说话,不然我还不知道要被兰博训多久……”   他颇惊讶:“他居然替你说话。”   “是啊,”她回忆着,“他跟我说good look brings good luck。”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大笑:“那你的不幸早已冥冥中注定。”   她反应过来,忘了自己手侧的伤口未愈,扬手朝他肩上一锤,疼得一声哀嚎。   他在身边笑得更加恣意。   直到她佯装生气半晌没说话,到了班级门口就打算径直拐进去,才被他拽住衣领:“中午放学跟我走。”   她回头看他时,他已经搭着同班男生的肩膀一路小跑回座。   午休的时候,莫伊急匆匆地来找赵影,不等她开口就说:“中午我有事,不跟你一起吃饭。”   赵影察觉她的慌张:“怎么啦?要不要我帮忙?”   她犹豫了一下:“没事,……回头跟你说,拜拜。”说完甩着长发就跑出了教室。   叶叶问赵影要不要一起吃饭,她说不了靳泓叫自己等他。   叶叶用一种“我就知道”的表情瞄着她,跟小武一起去食堂了。   教室里只剩下赵影一人百无聊赖地翻着英语书,想到郑春桐让自己均衡一下文理科,又默默地合上英语课本,翻开物理书。   直到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压在物理书上,她才惊觉自己险些盹着了,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你让我等你什么事儿啊……我好困,肚子还饿……”   他哭笑不得地抬手崩她脑门:“不是要吃就是想睡,你是猪吗?”   她委屈:“你照顾一下伤残好吗?一言不合就动手。”   “饿了还不快站起来。”   “去哪儿?”   “饿傻了吗?吃饭啊。”   她茫然地站起身,肚子好死不死地发出一声咕噜。她看看他,他看看她,然后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   赵影羞愧地跟在身后:“没吃早饭,还等你这么久,饿了不是很正常嘛……”   他后退一步,推着她的后背:“走啦,动作快点。”   赵影迷迷瞪瞪地被领出校门,拐了两条巷子,进了一家砖红色墙壁上趴着爬山虎的小店,没挂对外营业的牌子,但里面桌椅沙发一应俱,像是一家只做熟客的餐厅。   刚刚找了个临窗的座位,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就迎过来,看见是陆靳泓立刻笑盈盈地招呼:“来了呀。”   陆靳泓指着赵影:“这是我同学,跟我吃一样的就行。”   女孩子微笑着和赵影打了声招呼,她也乖巧地说了句你好。   女孩走开以后,赵影吞吞吐吐地说:“……我可只带了10块钱。”   陆靳泓把一沓空白试卷摊在她面前,慢条斯理地说:“我在这家交了伙食费,你不用管。”   她惊讶地四处张望,这里怎么看都是个港式茶餐厅之类的地方,还可以交伙食费?   他轻叩了几下桌面:“这里,看这里。”   她翻着桌上的一摊试卷:“这是什么?”   “前几届学生当年的月考试卷。”   她扯了张卷子过来一看:“你从哪里弄来的?”   他用拇指食指比划了一个小小的距离,笑说:“山人自有妙计,别太崇拜小爷,也就是有一点点手段而已。”   “是是是,”她看着他得意的模样,也笑起来,“你有手段,你全家都有手段。”   他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坐这边来,你坐对面我没法看题。”   她犹豫着没动,他叹了口气站起身,绕过桌子和她坐到一侧:“你现在怎么这么懒。”   她噘着嘴想,自己才不是懒。   他把卷子都摞在她面前,拿着一只铅笔在上面写写划划落下日期,再看看她:“能完成吗,每天中午一张试卷。”   她诚恳地回答:“有点儿难。”   他作势要拿铅笔敲她的脑门,被她闪过了,只好一脸嫌弃:“我和你一起做,我能做多少你就要做多少,这样行了吧?”   她咬着手里的圆珠笔盖,为难地点点头。   说话间,刚刚的女孩已经端了饭菜过来,一人一碗扬州炒饭,黄黄绿绿甚是好看。   她看看那尖得要洒出来的饭粒儿,又看看清瘦的靳泓:“你每天都吃这么多吗?”   他老实不客气地把试卷往对面一推,端过一只碗就开始划拉:“外面的饭菜压根吃不饱,还是岚姐这儿靠谱。”   她端起浅银色暗纹的碗,疑惑地问:“岚姐是谁?”   他目光投向刚刚女孩离开的帷幔:“你刚不是见过了吗?”   她“哦”了一声:“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连个招牌也没有。”   他没有回答,停下划饭的动作,指着她的碗:“吃的完吗?”   她摇摇头:“太多,吃不完。”   他将碗靠过来,从她的碗里拨走好几团饭,抬眼:“这样呢?”   “……差不多吧。”   他就又埋头苦吃。   可你拨走的饭是我刚刚吃剩下的啊,这句话卡在她嘴边到最后也没说出口。   两人几乎同时放下碗筷,陆靳泓麻利地把碗筷丢到一边桌上,然后把空白试卷丢回她面前:“开始吧。”   赵影看着面前的数学试卷,表示压力山大,抬眼看看他,刚好目光对视,又赶紧低下头去看试卷,好吧 ,她做。   只有三张木桌的屋子里安安静静。   小巷里鲜有人来人往,只能听见挂钟的滴答滴答和两个人的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响。   尽管她觉得自己已经超常发挥,但当陆靳泓要求翻页的时候,她连第一面的选择题还没有算完。   他叹了口气:“你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她惭愧地低着头,想想上一次和他并肩伏案的时候,还是年级翘楚、老师宠儿,现已经沦落至此。她也想知道这些年究竟是怎么了。   幸而,他并没有再做评论,只将她的草稿纸拿过来,一题一题核对,而后在答案不一致的题目上画上三角记号,埋头重新计算:“你也算算,看看我俩谁对。”   她几乎要感激他的信任,还用得着算吗?明摆着是他对,但还是默默地重新验算,而后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稿纸抽回来,一题一题改正。   最后一题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她咬着笔头小小声念叨:“三长一短就选短,全都一样……就选C?”   光洁的脑门上被他的笔杆儿一敲:“还不快过来?”   她只好往旁边又凑了凑,才看清他的铅笔尖在白纸上划动的笔迹,直到他完整的验算完解题步骤,她才刚刚把注意力从他的手指集中到数字……   时间真是不公平,这些年的时间里,她只长高了一丁点儿,长胖了一丁点儿,头发长了一丁点儿,成绩落后了很多点儿……而陆靳泓,却像3月雨后的笋芽,呼啦啦地就长大了,让她有点迷糊那个记忆里总被欺负的男孩子是不是只存在自己的梦境里。   当远远传来座机叮铃铃的铃声时,她有一瞬的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很快电话就被人接起了,而后帷幔被岚姐撩起看着陆靳泓微笑:“找你的电话。”   赵影觉得靳泓站起身的时候动作特别慢,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陆靳泓没有和赵影打招呼,沉默地跟着岚姐去了后场。   店里很静,她继续往后做着试题,隐隐能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但说些什么却不真切。   两三分钟的工夫,他就折返回来了,若无其事地落座,凑过来看她正在比划的步骤:“思路对的,公式套用这个……”   她抬手看了看表,还有一刻钟就要上课了,于是问他:“回吗?”   他看了眼他傻气的卡通表和涂着紫药水尚未愈合的伤疤,“嗯”了一声站起身来。   岚姐抱着双臂,闲闲地靠在门口看着他们。   赵影微微颔首:“谢谢招待,再见。”   陆靳泓挥挥手没有说话,岚姐一直微笑着目送他们走开。   赵影依稀觉得陆靳泓自从接了那通电话情绪就低落下来,故作轻快地问:“你在岚姐这里包伙得多久了,电话都打店里来找你。”   “回来以后就在这里吃。”   “怎么找到这儿的?我也可以来交伙食费每天跟你来吃饭吗?”   “跟我来就好了,交钱什么的晚点再说。”   “那怎么行,哪能天天吃白食啊?”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语气急促:“有那钱,你给我当补课费好不好?”   她被一呛声,顿时不知道如何回应,呐呐地说:“对不起。”   “干嘛说对不起?”   她移开眼神,盯着脚下的水泥路:“我知道你不想我问东问西,但还是没忍住地问了。”   “是我应该说对不起,乱发脾气。”   她看着身边行走的人们形形色色的鞋,轻声说:“每个人都有秘密,没必要追根究底。”   转眼已经走到为民校门口的巷子,正是即将上课的时间,往来的学生密集起来。   时不时有熟识的同学经过,拍着肩打声招呼,直至回到教早已是洋洋洒洒一群人,两人再没有交谈下去。      ☆、山顶X隔阂   叶叶说书屋进了一批新刊,犬夜叉和戈薇的小粉红冒的不要不要的。   赵影在记事本的尾页窸窸窣窣地记录她说的几本新刊名,一本正经:“都存着,等放假了看我一本本攻克。”   “你——”叶叶托腮看着她,拖长了声音,“有点不对劲。”   赵影抬起头,摸摸自己的脸颊:“哪儿不对劲?又胖了?”   叶叶皱着眉,一番思索打了个响指:“你是不是在恋爱?”句式是问句,语气是肯定句。   赵影瞠目结舌地推搡她:“胡说什么呢?”   “面色红润有光泽,双目含情,眼泛秋波。”叶叶摇头晃脑,“你要不是恋爱,就是被下降头了。”   叶叶一脸笃定,赵影哭笑不得,倒是迪克抬头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总算有点女人味。”   赵影捂着脸颊回头瞪他,目光不期然地与坐在课桌上正和邻桌人交谈的陆靳泓相遇。他发现了她的目光,一面说话一面自然地冲她微笑。她原想回个笑脸,一眼看见身边叶叶、小武、迪克三双贼溜溜的眼睛,于是一个笑容胎死腹中,硬是绷着脸转过身:“看书,下午兰博还要随堂考!”   三人起哄地作鸟兽散。   赵影佯装专心致志地背书,心头却像有个小姑娘踮着脚尖翩翩起舞,心情好得想哼歌。   那些曾让自己挠破头也攻克不了的难题,就这样在岚姐的小店里一点一点地被击溃,虽然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游刃有余,起码她不再闻“考”变色。   如果说她曾在升上中学的第一年跌入谷底,那么现在她正在一步一凿地沿着峭壁攀登,而陆靳泓就像先行者,为她在悬崖凿上一个一个孔,为她腰间系一根牵引的绳。   她喜爱这样的自己,也喜爱那个引路的人。   兰博的随堂考解决得轻而易举,恰恰课前她临时抱佛脚的题。   交卷的时候,兰博特地留意了赵影的答卷,意外地发现答得条理分明,得分点一个不漏,不由多看她一眼,却见扎起了小麻雀尾的姑娘早已轻快地跑出教室不见踪影。   想着许久没和莫伊一同放学,赵影特意去3班后门等候了半晌,可是人来人往之后独独没见莫伊的身影,一问之下才知道莫伊下午请假没有上课。   “是生病了吗?”赵影向莫伊的同桌季小琴打听。   季小琴摇摇头:“说是家里有点事,明天就来。”   赵影道了谢转身准备离开,被人拍了拍肩,回头一看果然是陆靳泓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刚答得如何?”   她不无得意:“没有100,也有90吧。”   他挠挠头:“我倒是好些题没写,忘了要随堂考了。”   “居然有你答不出的题?”   “小爷我也不是无所不能好不好?”他看了看3班已经空荡荡的教室,“莫伊人呢?已经走了?”   “下午请假了,”她不无担忧,“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明天她来了问问吧,”他推推她的书包,“走,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呀?”   “别问,跟着我不就好了,想卖了你也得有人买呀。”   “本小姐很抢手的好不好?”   “小姐?”他往前跑了两步,调笑着看她,“我只看见个丫头,小姐在哪儿?”   两人一路斗着嘴乘公交坐了三站路,在理工大南门站下车。   赵影跟着陆靳泓在陌生的大学校园里东走西蹿,经过几条人迹罕至的小道,一直绕到理工大后山脚下,正是临近傍晚,初夏风暖,山脚边小桥流水,人迹罕至,自有一股林中凉爽,不甚惬意。   她满心欢喜地抬头看他:“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他遥遥看着不高的山顶上暗红色柱子绿顶的凉亭:“一个学长带我来过。奖励你近来颇为努力,不负小爷一番心血,带你来看看。走,咱们上山看看去。”   她见山路姹紫嫣红极好看,二话不说就跟在他身后踏上石阶。   反倒是他回过身看她背后鼓鼓囊囊的书包:“书包给我。”   “不用,”她仰着一张晒得红彤彤的包子脸,“我背得动。”   小径两旁时不时有枝叶参差地挡住路,他拿手臂一一挡着,等她走过了才松开。   山只是座小山,但背着书包登山堪比背着炸药包行军,抵达山顶的时候她已经微喘。   他随意地替她卸下书包,放在凉亭座椅上,自己藏蓝色的书包也斜斜地和她米白色书包靠在一起,像两个吃撑了的胖子。   他站在凉亭边,俯视着理工大的校园。学校很大,有着老校区特有的严谨布局和繁茂浓郁的植被。   “你以后想考这里吗?”赵影扶着亭栏问。   “不想,我要考清华。”说着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你觉得我能考上吗?”   “肯定能啊,你成绩那么好。”   “那你能吗?”   她沉吟,对自己她没有十足的信心。   “如果我可以考上,你也一定可以。”他的语气太笃定,让她无法怀疑。   看着她红扑扑的小圆脸和刚刚及肩便被束起的小麻雀尾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伸手按在她扶着亭栏的手上方,打量了一下:“你这算不算营养不良?”   “什么?”她诧异,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两人并排的手,赶紧抽回手来,“女生手本来就小。”   他露出标志性的小虎牙:“我是说身高,也有和我差不多高的女生啊,你怎么就……”说着不怀好意地盯着她比自己矮了半头的发顶。   她踮起脚,愤怒地回击:“你不记得当年你比我还矮了嘛?不要小看矮子的潜力!”   他伸手按着她的头顶:“就是因为还记得啊……”语气深深,让她忍不住跟着一起跌入回忆,那个他还是备受欺负的小男孩的时光里,她第一次为他挺身而出的场景,他第一次为她顶包受罚的画面。时光荏苒,当时的她连毕业都觉得遥遥无期,又何曾想过如今。   “你说,”她看着远处的教学楼顶,“以后我们还能做同学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的成绩,上金中应该很轻松。我……能考上为民就谢天谢地了。”   天色渐沉,风乍起,山间的枝叶沙沙作响。   “怕什么。”他抬眼看了看天色,“有我呢。”   “你不知道,”她低着头,耳后没能扎进皮圈里的发丝散落在脸颊,“我觉得自己已经尽全力了,可是真的很难……”   “我知道。”他靠在亭柱上,仰着脸,“我也试过,去做感觉自己不可能达成的事。”   “结局呢?”她问。   “算是突破了吧,”他想了想,“还没到结局,但暂时看来是圆满的。”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笑着拍下她的肩膀:“有小爷在,你到底在怕什么?”   “怕——”她险些脱口而出,怕和你分开啊,幸好及时噤声,悻悻地看向别处,忽然感觉有什么凉丝丝地落在脸上,伸手一摸微湿,惊讶,“怎么下雨了?”   他不慌不忙地拎起两只书包:“天都阴沉这么久了,你居然怎么才发现?”   接过自己的书包,她焦急地埋怨:“你发现了怎么不早说呀,我没带伞,你呢?”   他摊摊手,不急不忙地朝下山的路走:“大晴天,谁会带伞。”   她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那怎么办?一会儿下大了怎么办?”   “你要担心的不该是下雨吧,”他声音带着笑,“雷阵雨,这里枝繁叶茂的万一一个闪电霹进来……”   她“啊”了声,推着他的书包:“快走快走,太危险了。”   “然后明早社会新闻,搞不好能上头条哦。”他笑得一双桃花眼弯弯,“你猜他们会怎么形容咱俩?嗯……约会吗?”   “神经病啊你!”她恼羞成怒的锤上他的肩背,“走快点儿,哎呀,你那么长的腿怎么走路这么磨叽……”   他大笑着沿着石阶而下,身后是她絮絮叨叨的催促。   雷阵雨来势汹汹,才下了一半豆大雨滴已经砸落下来,幸好小路上枝繁叶茂遮挡了许多,但是从叶间砸下的雨水一沾衣便湿一片。   他回头:“笨蛋,书包顶头上挡雨啊。”   她犹豫地看了看怀里米白色的书包,最终选择把它抱得更紧:“不行,我书包不防水。”   他停下脚步,把自己手中的书包举在她头顶:“你过来点。”   她抱着书包怯怯地更靠近他肩头,两人一起遮蔽在那只蓝色书包下,为了保持并排,两人下台阶的脚步高度一致,同步率百分百。   终于从后山跑出,躲在附近的学生宿舍走廊下避雨的时候,两个人除了头发已经全湿。   陆靳泓看了看赵影从浅蓝变深蓝的T恤和怀里几乎没怎么湿的书包:“等等吧,雨一会儿就停了。”   “嗯,”她看看腕表,“都快七点了。”   他瞥了一眼她的手腕,手腕处运动会时留下的伤痕变成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褐色,那块蓝白色的卡通表,也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产物既幼稚又老旧,从认识她那天开始她几乎天天戴着。   他问:“你要赶时间吗?”   “不赶,”她自嘲地笑笑,“没人等我。”   “你爸呢?”   “忙。每天到家我不是已经睡了就是准备要睡。”   忽然他的书包里传出滴滴滴的电子音。   她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神色没什么改变。他拿出寻呼机,按了几下看了看就扔回书包里,继续沉默。   她只好主动开口:“家人找你回去?”   “不是。”   “那?”   “一个朋友。”   她只得“哦”了一声,不再追问,低着头,闷声不响地看着脚尖出神。   直到雨声渐止,面前水洼里终于不再涟漪叠叠。   她沉吟了一下:“走吧,回家。”   他提着湿淋淋的书包,一言不发地踏了出去,走了几步,才开口:“小影。”   “啊?”她正出神,甚至没有发现他换了称呼。   他低着头,自言自语般:“对不起。”   她狐疑地看着他的侧脸:“为什么?”   他抿了抿嘴:“那年答应和你一起拿分数条,我失约了。”   她“哦”了一声,又追上一句:“为什么?”   他沉默不答。   她想他知道自己的第二个“为什么”是问为什么失约,只是他还不愿意回答,于是自我开解地笑了笑:“没事,你这不回来了吗?”   他勉强地也笑了笑。   为了打破这该死的沉默,她选择了与他在不同的公交站乘车,在站台等了几分钟,车便来了。   她挥挥手:“明天见。”   他也挥挥手。上车落座,车缓缓启动,她看见站台上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模糊不清。      ☆、医院X分歧   假如过去的两年里每一场考试对赵影来说都是一次折磨,那么进入初三时,每一次考试更像一次大冒险,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箱子里跳出来的是怪物还是宝藏。   而赵影,正一点点地转变成满怀信心的宝物猎人。   叶叶接过赵影复印来的往年月考试卷集,难得地放下不离手的漫画,一双小狐狸似的圆眼睛盯着赵影瞅,半晌才说:“你真傻。”   赵影一脸莫名其妙:“你抽空多做做,兴许考试题就在里面呢。经我验证,十次总能中个三四次。”   叶叶说了声谢谢:“你不知道这种东西,大家都是藏着掖着的吗?”   “这有什么好藏的,”赵影笑得浑不在意,她让陆靳泓帮忙多复印几份的时候,他也什么都没说,“这种东西越多人看,越有价值,也不枉费前辈给我们保存下来嘛。”   叶叶难得温柔地一笑:“所以我说你是傻瓜,还是个好心的傻瓜。”说完把试卷册放进书包,重新拾起漫画。   赵影摸不着头脑地拿着册子又去找莫伊,莫伊翻了翻连声问:“你从哪儿弄来这么齐全的试卷?”   赵影做了个保密的动作:“山人自有妙计,你就别问啦。”   莫伊把册子抱在怀里,微笑着拍了她一下:“小样儿,谢啦。”   赵影看着莫伊越发瘦削起来的小脸,忍不住问:“最近你放学走的好早,家里的事情解决了吗?”   “嗯……”莫伊模糊地应了一声,“有点乱,解释不清。”   “我能帮你什么?”赵影看着她略显寂寥的眼神,“有什么事你就告诉我,我都在啊。”   “我知道,有需要我会和你说的。”   直到那一天听到3班的人谈起莫伊连续旷课的事情,赵影才知道她终究没有和自己说起。   赵影放学就直奔莫伊家,莫家在小区临街的那一栋,那栋楼是整个小区里大户型最多的,莫家的房子3室2厅,比赵影家足足大一倍。还是小学时候跟她们俩曾去莫家玩耍=,长大后因为莫家一直有保姆不自在,两个人宁可挤在赵影的小房间里窃窃私语,也不愿在莫家大房子里被“监视”。   这一次敲响莫家的门,仍然是保姆孙姨开的门。   孙姨认识赵影,擦着手上的油污说:“伊伊住院了,我这炖汤呢,马上要去给她送晚饭,你要一起去吗?”   赵影忙说要要要,和孙姨一起赶往二院。   言谈之中,赵影才知道莫伊的父母,莫峰和冯琴闹离婚已经快一年了,原本莫峰经营着城郊的一家印刷厂,冯琴在市中心开棋牌室,相安无事,如今闹起离婚来冯琴觉得印刷厂远比棋牌室盈利大,要求从印刷厂分一杯羹。就在这节骨眼上,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一群混混跑到印刷厂里一通打砸抢,周末恰好在厂子里的莫伊不幸地受了波及,因为不排除脑部受创所以被留院观察。   用孙姨的原话就是:“也是作孽,好好的闹什么闹?最后倒霉的还是孩子,好好的闺女受大罪喽……”   刚刚走进医院,赵影就开始紧张,多少年了她也没再踏足过二院。   雪白的墙壁,光洁的走道,白大褂白口罩,这个白色的世界让她忍不住想起妈妈去世的那天,铺天盖地的白色麻木了她所有的观感,忽有一瞬所有的痛席卷而来,让她窒息。   然而对莫伊的担心,终于还是盖过了内心的恐慌,看见半靠在病床上的莫伊时,她忍不住奔过去,紧张地看着莫伊额头的纱布:“伊伊,你……”   “小影,对不起啊……”莫伊穿着浅蓝色的病号服,苍白的脸上挂着抱歉的微笑,“太突然了,没办法告诉你,让你担心了。”   赵影直摇头,手指虚虚落在她的额角:“这是怎么弄的?医生怎么说?”   莫伊伸手抚过额头:“撞到柜子上了,没事,他们大惊小怪。”   孙姨在一边把做好的晚餐一一放上茶几,莫伊看她放好了才说:“孙姨,饭菜你放这儿吧,一会儿小影陪我吃。你就先回去吧,明早还要拜托你呢。”   孙姨嘱咐了几句,就先合上病房门离开了。   赵影琢磨了好久遣词才开口:“我听孙姨说了……叔叔阿姨他们……”   “不说他们,他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我操不了这心,”莫伊用难得一见的冷淡口吻说,“……小影,你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你这住院呢,还想去哪里?”   “不离开医院,”莫伊垂下长长的睫毛,“就在这楼里,三楼。”   尽管莫伊一再强调自己身体无碍,赵影还是固执地搀扶着她乘电梯下到三层,楼层标牌上写着“骨科”。   “谁住在这里?”赵影好奇地问。   莫伊停在一间病房前,努嘴示意。   赵影抬眼一看,上面护士娟秀的字迹写着病人的名字,楚瑜。   “他怎么会在这里?”赵影觉得事情有些匪夷所思。   莫伊做了个嘘的动作,赵影赶紧捂住嘴,顺着她的目光透过病房门朝里看。病床的帘子拉着,看不见床上的人是不是在休息。   莫伊叹了口气转过身。   赵影问:“不敲门进去吗?”   “不了……”莫伊说,“我就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好好留下来治疗了。”   赵影满腹疑问已经不知道从何问起,只能跟在莫伊身后慢慢离开骨科病区。   “如果不是他,现在躺在这个病房里的人就是我。”莫伊一面走一面轻声说,“可是我爸妈不相信我的话,他们觉得楚瑜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你是说去厂子里闹事的那群人?”   “嗯,他总说如果不是一伙的,没那么巧就在事发时候路过那么偏的厂子。”莫伊靠在楼梯扶手上,语气急促,“他就是不相信是楚瑜替我挨了那几棍子。当时场面太乱,保安都说没有看清楚……可我又不瞎,我看的很清楚啊,他冲过来挡我面前挨了好几棍。打他的人是谁我虽然不认识,但是他救了我,我怎么会没看清?”   赵影拍拍她的背,示意她说下去。   “可他们不信。其他人见警察来了全都逃走了,他伤了手臂和腰没有走,我妈居然说要告他,说他是肇事者之一……”莫伊说着急的伸手去挠头发,被赵影拉住了手,“我妈就是以貌取人,她宁可不信自己女儿,也要坚持可笑的偏见。也难怪我爸没法跟她过下去。”   赵影见她情绪有些失控,忙开口问:“那楚瑜怎么会也在这里住院?”   “我让我爸找人送他来的,”莫伊冷笑了声,“我说如果不替他治疗,我也不治。”   赵影总觉得莫伊字里行间的“他他他”说得那样亲切熟稔,怎么也不像在谈一个几年不曾谋面的小学同学,想了半天才找到切入口:“伊伊,这事儿之前,你们就见过吗?”   莫伊闻言露出些微笑意:“是啊,见过。不是你告诉我在罗衣巷遇见过他吗?我去了几次,就找到他了。”她的笑容里有掩不住的愉悦,“你知道嘛,那套闪卡真的是他送的……还有我那辆半路断了链条的自行车,上次不是和你说莫名明奇妙又好了了吗?还有我不知道落在哪里的便当包,忽然出现在小区传达室的窗台上……”   “你是说,”赵影推测着,“楚瑜悄悄地做了这些?”   “也许吧,他没否认,我想是的。”   赵影忽然想起了往事,啊了一声:“你还记得小学时候,常常我说看见楚瑜在附近,等你回头他就不见了的?”   莫伊露出恍然的神情:“记得……”   “可是莫伊,”赵影思索再三才开口,“你知道楚瑜现在都在做什么吗?为什么他可以有那么多时间……跟着你。”   “他在朋友的网吧里帮忙,就是调试网络和电脑什么的。”   “不上学了吗?”赵影追问,“他初中应该也没念完吧?”   “他念的七十七中,不过没怎么去上课,说自己不是念书的料,与其浪费时间做那些徒劳的事,不如学些技术。我觉得也是,以后电脑普及了,他这样的不愁找不到工作。”   “可他也才十八岁啊!”赵影记得楚瑜当初是留了两级到他们班的,在此之前有没有留级她倒是不确定。   “十七,”莫伊纠正,“明年六月份才满十八。”   “对啊,那怎么就不念书了呢?初中算是义务制教育吧?”   莫伊正色:“小影,你怎么跟我爸一样?读书难道是唯一的出路吗?”   “不是,”从小一辩论就结巴的赵影再一次词穷,“只是……只是,即使不上大学,高中,起码初中得念完吧?”   “我爸,文革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我妈,也是正规大学毕业。现在呢?为了一间破厂子,脸皮都撕破了,我爸说来闹事的混混压根就是我妈雇的……虽然我不信,或者说不愿意信。但是你看,这就是所谓的文化人。如果楚瑜觉得念书不适合他,那我愿意支持他做他自己想做的事。”   赵影觉得自己有满腹的话想辩驳,可是看着莫伊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却茶壶煮饺子——有口倒不出,讷讷地说:“那也不能这么早就进社会呀,义务制教育都没完成呢……”   “不就是一纸文凭吗?”莫伊哼笑了一下,“百来块,随便买。”   “伊伊,不是的……”赵影还想据理力争。   “别说了小影,”莫伊制止了她,“我累了,你也回家去吧。作业估计也不少吧?”   “那行……”赵影弱弱地说,“我明天放学来看你。”   “不要跑了,”莫伊撑着楼梯扶手,“过几天我就回家了,到时候再说吧。”   赵影默默地应下了,和莫伊道别后,踩着医院昏黄的路灯和月光独自走着,不由又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七年多前,她离开这所医院时失去了母亲,为什么现在她有种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失去曾经亲如姐妹的莫伊。      ☆、护符X释怀   “你也觉得初中都不念完,也没有关系吗?”当陆靳泓神色坦然地听完赵影的叙述之后,她为他的淡定感到讶然。   陆靳泓把面前的试卷挪到一边,侧过脸托着腮严肃地看着赵影:“我问你,你觉得莫伊笨不笨?”   “当然不笨啊,”她立刻反驳,“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姑娘。”   “嗯,既然她不笨,你能想明白的道理,她会不明白吗?她不是不明白,而是太了解楚瑜。”陆靳泓在草稿纸上画了三个圆和一个菱形,“如果说我们三个人都是可以被学校教育感化的圆,那楚瑜就是方,磨了十多年,他的棱角也没平,要比滚速,他永远吃瘪。”   “莫伊不是说了,楚瑜也有念初中,只不过他把念课本的时间用在社会历练,以后IT热门,保不齐楚瑜比我们都发达。”   “我昨天那样和伊伊说,是不是太偏激迂腐了。”赵影咬着笔头。   “你会那样说我一点都不惊讶,莫伊应该也一样,你就是这么个对朋友的事比对自己的还上心的人。”阳光正好,陆靳泓的眸子里清晰地印着赵影白净圆润的小脸,“不过我倒是不明白,楚瑜念不念书和莫伊有什么关系?”   赵影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不懂!”他哪里会懂,昨天莫伊说起楚瑜时候两眼放光,一张苍白的小脸都熠熠生辉,如果放在前几年自己还不懂,现在她却隐隐约约明白了些,她怕莫伊跟着楚瑜跑偏呀。   “来,”陆靳泓对她脸上闪过的羞赧心生好奇,凑近她一些,“你给小爷解释解释。”   她嘟嘴,负气地趴在试卷上:“不解释,爱懂不懂。”顿了顿,低着头瞥他,“你说我要不要跟莫伊道个歉?”   他脑袋搁在胳膊上,歪着头看她气鼓鼓的脸颊:“要~亲兄弟也得明算账。”   一放学赵影就急急忙忙赶去二院,摸到莫伊病房时却只看见温热的饭菜摆放在茶几上,人已不知所踪。她想了想,退出了病房,径直乘电梯下到3楼,刚出电梯门,便看见一脸春风得意的莫伊正拎着一只保温碗走来。   看见赵影,莫伊吃惊地顿住,想起前晚的不欢而散有些尴尬。   “伊伊……”赵影不好意思地一手扶着另只手肘,挪到她身边,小小声,“昨天是我不好,说话太偏激,你别生气啦。”   莫伊的长睫毛忽闪着:“傻瓜呀,我怎么会生你气。”   赵影笑嘻嘻地挽上她的胳膊:“我就知道。”   “换个地方说话,”莫伊回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病房走道,领着赵影走进电梯下到一楼,“其实我觉得医院这儿挺适合度假的。树多花好,关键晚上清静,不用去上补习班,也没人逼我练琴。”   两人在医院的草坪上漫步,地灯投射的光柱幽幽地照亮整个园区,住院楼的灯光显得格外醒目,莫伊抬头看着某一扇窗口的灯光:“小影,你知道吗。昨天你走了以后,我特别害怕。”   “害怕什么?”   “怕如果告诉你,我不打算上高中了,你会看不起我。”莫伊静静地看着赵影,“你会吗?”   幽暗的灯光下,莫伊少女的脸庞平静而期待。赵影压抑住自己的惊讶:“可是你成绩那么好,努力一下上金中都有可能的。”   “上了金中,然后呢?”莫伊踢着脚下的十字路,“然后再被填鸭地读各种补习班,然后去考北大清华吗?我考不上,大概会被逼着考N大吧,我爸他们也不想我走远,就留在N市,然后继承家业。”   赵影能理解莫伊对于未来被框定好的不甘,却不能感同身受,对自己而言未来的一切茫茫无际,最想要的东西都在她跳一跳都不见得能够得上的枝头。她问:“那马上毕业了,你打算做什么?”   “我想考师范,”莫伊微笑着说,“去幼儿园当老师,每天陪小朋友玩。”   直到晚上睡下,赵影的脑海里还闪现着莫伊的话“我想早点毕业,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被他们牵着走。”她无法猜测这里面究竟有多少出自莫伊的本心,有多少是受了楚瑜的影响,但是很显然,这个可以同穿一条裤子的小姐妹将选择一条和自己大相径庭的道路,虽然,她也不确定自己的道路是不是能如愿以偿。   套用兰博在初三下的第一次模拟考总结会上的话就是“你们看看陈赵影,一年的时间里年级名次前进了200名,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还剩2个月,一切还来得及”,在陆大神的辅导和陈小朋友一年的努力下,她终于可以和陆靳泓的名字一起挤在年级榜的第一张榜单上。   但赵影很清楚,并不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耕耘需要更多的天时地利,关键是人和。   叶叶总是淡淡地说:“以后你回首再看这些试卷,就是一堆废纸,那些成绩也不过是三两笔鬼画符。”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坦然,赵影觉得自己是个俗人,只能走那种最常规的路,期待最为大众接受的未来。   中考的前一周学校就提前放假了,赵影原想约莫伊和陆靳泓一起复习,但莫伊始终不在家。她只得每日早早出门,在图书馆找个电风扇下的好位置,最后一次梳理各科知识脉络。在这一点上,她很佩服陆靳泓,他总能够万军丛中直取上将,罗列的知识点精简而准确。   “别紧张,东西都在你脑子里,慢慢提取就是了。”陆靳泓看出赵影绷着的那根弦,每天来图书馆的时候都给她带一杯奶茶,然后戳着她聊会儿天放松心情。   直到真正考试的那一天,赵影睁开眼的第一个念头是“终于解放了”。   陈亚飞依然不在家,桌上留了鸡蛋牛奶和几个包子。   赵影也没指望过陈亚飞会请假送自己去考场,她能理解他支撑这个家庭的不易,所以从不奢求,吃了早饭拎着前一晚准备好的书包,一溜小跑到莫伊家楼下等,时间还早,料想莫伊还没有出门。   等了许久也不见莫伊下来,上楼敲门家里也没有人,赵影只得自己搭了公交去考场。   意外的,刚下公交便看见陆靳泓戴着鸭舌帽塞着耳机,双手插兜正站在站台上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在这儿?”混杂着紧张与兴奋,她本来就百感交集的心情此刻又添了一丝喜出望外,“怎么不找个阴凉地方?”   “等你啊,”他一张年轻俊秀的脸上,轻松的笑容格外耀眼,“万一你这路盲不认识路,不就彻底玩完儿了。”   她四下看看,周围都是被家人领着的考生,就算跟着人流走也不会迷路吧。但她仍眯着眼睛笑起来:“谢啦。”   两人并肩而行,因为时间尚早,走得很慢,周遭时不时传来送考父母的谆谆嘱咐。   “选择题好了先填答题卡……”   “作文不是写小说你悠着点。”   “命题作文读三遍再下笔,别跑题了……”   苦口婆心,不一而足。   赵影和陆靳泓相视一笑,同是独自应考,惺惺相惜。   眼看着走到作为考场的护校门口,陆靳泓忽然止住脚步:“左手给我。”   赵影眨巴着大眼睛:“干嘛呀?”   “快点,”他催促着,“再磨叽考试迟到了。”   她狐疑地伸出带着卡通腕表的左手,他将电子表卸下放在她掌心,然后从口袋里取了一枚皮质腕带的石英表给她戴上,圆盘素面,看起来朴素大方,恰恰好完全遮住了摔伤留下的疤痕,在她细细的手腕上显得小巧玲珑。   “这是做什么?”赵影抬起手腕,细细看表面,时间已经调得精准。   他一笑,露出标示性的小虎牙:“送你的,你那电子表总停,等会考一半停了怎么办?”   她握着手心的电子表,一手摩挲着新的腕表,咬了咬唇:“……谢谢。”   他擦了擦鼻尖:“走吧。”   他们分属不同的考场,不同的教学楼。   铃声打响的时候,赵影看着平铺在笔袋前的已经略微褪色的电子卡通表和手腕上精致崭新的石英表,一件是小学入学时妈妈送的纪念,一件是初中毕业时他给的护身符。   有了它们,她什么也不怕。   连考三天,他们保持了绝佳的默契,彼此互不问询,只默默地陪伴,他在车站等她一起去考场,她在考场外等他一起回家。每晚她回家洗漱完毕,都早早地躺下,不想最后抱佛脚,也不想再给自己平添压力,她相信如果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那么自己和陆靳泓的一年来的努力总不会白费。   政治考试铃声响起的时候,教室里一片死寂,而后当监考老师收卷离开考场时,从几栋教学楼里相继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赵影拎着书包离开考场时,看见四层楼高的几栋教学楼里,每一层楼都有学生向下扔书、扔撕碎的试卷,甚至是笔袋、书包。   走到考场门口,兰博正和2班每一个离开的考生打招呼,问询考试的情况。   她低下头,下意识地想绕道而行,却被他出声叫住,只好走到她面前。   不知不觉,她看起来已经与兰博一般高了,但站在他面前,她依旧习惯性地屏息垂头。   “怎么样?数理化感觉怎么样?有把握吗?”兰博没有问她文科,而是直指理科。   “还可以……最后一题都做了,不过还没对答案,不知道……”   “考完就放松吧,努力总有回报。”   她几乎不敢相信这句话出自兰博之口,猛地抬起头恰对着兰博满面笑容,不知道是心慌还是感动,她说了声老师再见落荒而逃。      ☆、表白X表白   校门外三三两两地聚着为民的考生,赵影向正笑眯眯地靠在墙边等自己的陆靳泓做了个手势,招呼他过来,自己一头扎进了正在对答案的学生堆。   为首的是年级前十的几个学霸,数理化语数外一门不漏,一面回忆一面报答案。   围观旁听的人几家欢喜几家愁,偶尔有质疑之声但很快就被“正确答案”的声浪覆盖。   “那个……不好意思,刚说数学最后一题最后一问是多少?”赵影的声音有点抖,拍着旁边拿小本正在记录的邻班同学的肩膀怯生生地问,生怕答案让自己痛不欲生。   “横坐标-3m啊,等腰三角。”   “真的是-3m啊!”她大笑着跳起来,眉开眼笑地拉住身边陆靳泓的胳膊,“我居然做对了,你听见没?真的是-3m。”   陆靳泓任由她笑闹着拽着自己的胳膊原地直跳,等她乐够了,才挑着眉问:“走不走?”   “走!”她的中气都足了很多,拉着他的手腕从人群中撤离出来。   陆靳泓看了看被她紧紧攥着的手腕,不动声色:“看来考得不错。”   “刚听得几个大题80%都对。应该不会太惨……吧?”她求证似的看着他。   “80%都对,考为民是没什么问题了。”   她心满意足地深呼吸,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   他看着她心花怒放的侧脸,也不禁跟着笑起来。   “陈赵影!”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招呼。   赵影回过身,见是宋彦和另外几个男生正站在不远处,他穿着一件红色的印花短袖T神清气爽,只是目光迟疑地落在她手上。   她顺着目光望去,才发现自己一直攥着陆靳泓的胳膊没放,赶紧触电似地甩开:“干嘛,有事吗?”   宋彦眉头微蹙,大步走近她,站在她面前已经高出半个头来:“考得好吗?”   “还行吧。”她简洁地答,又礼貌性地问了句,“你呢?”   宋彦受宠若惊地笑:“也还行,为民应该没什么问题。你……打算报什么学校?”   她眨眨眼睛:“没想好,等成绩出来再看吧。”   “还报为民吧,”他挠挠头,“嗯……不管成绩多少。”   她哭笑不得:“万一考砸了,还报为民不就没学可上了。”   “有我爸呢。”他脱口而出。   她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再说吧。”然后回身对等在一边没出声的陆靳泓说,“我们走吧。”   宋彦拉住赵影的胳膊,急切地说:“我是说认真的,你到时候别乱填志愿。”   赵影还没来及反应,陆靳泓已经上前一步将宋彦的手从她的胳膊上拿开,语声清冷:“不是人人都有个好爸爸,珍惜你自己的吧。”不由分说地拉着赵影的手腕就走。   赵影被拉着手腕,只来及和宋彦说了句“再见”就没再回头,小跑着才能跟上陆靳泓疾行的脚步,口里念着:“走慢点啊你,腿长了不起吗……”   路边是一片停了许多淘汰的公交车的大型停车场,鲜有人进出。赵影无意中朝停车场一瞥,看见一辆老旧的公交旁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等等。”她顿住脚步。   陆靳泓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停车场:“那不是你的同桌吗?”   赵影揉了揉眼睛:“我怎么觉得叶叶在哭,你看得清吗?”   “我也看不清,不过出来的这个离哭不远了。”他看着正低头快步从停车场走出来的男生。   “小武?”赵影认出了杜珏的身形,出声叫他。   杜珏恍若未闻地快步从他们面前走过,很快消失在街角。   赵影看着仍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站在原地的叶叶,说了句“等我一下,我去看看她”便留下陆靳泓在原地,自己小跑进停车场。   陆靳泓的唇角漾出一个浅浅的笑,低头看着刚刚攥着她手腕的手心。   “叶叶,”赵影轻轻唤着,慢慢走近正摊开双手盯着掌心发愣的叶叶,“你还好吗?”   叶叶这才发现了她,眼圈红红:“是你啊。”   赵影看向刚刚杜珏离开的方向:“我刚看见小武出去了,他看起来不太好。”   叶叶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停车场入口,恰看见了正看着街上车流发呆的陆靳泓。她拿掉眼镜,揉了揉眼睛:“如果,他跟你告白,你会答应的吧。”   “告白?”赵影疑惑不解,“他是谁?”   叶叶用衣角擦着起雾的眼镜片:“陆靳泓。如果陆靳泓跟你告白,你会答应对不对?”   赵影感觉心跳在刹那间加速,暑气也瞬间袭上脸颊,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我……不知道,他也不可能告白啊。”   “你别管他会不会,”叶叶勾起唇角,“只管告诉我如果他告白了,你应不应。”   赵影下意识地看向陆靳泓的方向,他们离得很远,他不可能听见她们的对话,可她还是心慌意乱不敢继续这个话题。   叶叶轻笑了一声:“会的,对吧。可是那个姓宋的那么浪漫的告白,你就会当做没看见。是不是?”   赵影知道她说的是宋彦,不由失笑:“你不知道,宋彦就是个活闹鬼。他那都是图乐子,当不了真。”   “即使他是认真的,你也会这样安慰自己吧,”叶叶了然的模样,“这样不会有负罪感,就像我一样。”   赵影被她的话一点,才察觉自己真的从没有想过宋彦的真心是什么,她只是默认这个从小一起吵到大的男孩依然是一言不合拳脚相加的活闹鬼,至于他三番五次地示好,她都理所当然地视而不见。   叶叶重新戴上眼镜,小小的脸庞有一种完全相反的妩媚神色:“这就是被偏爱的一方吧,永远有恃无恐,施加伤害而浑然不觉。”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叶叶的眼眶红晕已退,一双眼睛恢复清澈明亮:“刚刚小武和我告白呢。可我跟他说,别拿我当庆祝毕业的玩笑。他说了好多,可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你说,我除了把它当玩笑,还能怎么做呢?”   赵影惊诧于一直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人之间居然有这样的爱与被爱悄悄的生长,而她居然浑然未觉。   “不能接受是正常的,我们……还没到谈这个的年龄。”赵影自觉安慰得很无力。   叶叶了然地笑起来:“傻瓜,我就说你傻。不是没有到年龄,而是没遇上对的人。你真想等好男人都变成已婚和同性恋了再谈恋爱吗?”   说着话,一辆红黑色花纹的小绵羊风驰而来,稳稳地停在她俩面前。   陆靳泓也紧随其后跟进停车场。   穿着黑色工字背心的青年取下头盔,一双幽深得不像东方人的眼睛,赵影一下就认出正是那一晚从游戏机厅把叶叶带走的“邻居”,叶叶说他叫成逍。   成逍上下打量了叶叶一眼,把头盔扔给她,冷冷的语气:“上车。”   叶叶接过头盔,看了一眼正在走近的陆靳泓,附耳对赵影轻声:“别当傻瓜,你比我走运。”然后戴上头盔,坐上成逍小绵羊的后座。   成逍冷淡的眼神从赵影面上扫过,微微颔首,发动助力车,一阵闷响两人与陆靳泓擦身而过。   陆靳泓看了一眼远去的两人:“她朋友?”   赵影感觉他才刚刚靠近,自己就开始紧张,叶叶的问题像个种子一样在她的心脏里蠢蠢欲动随时发芽,可是她却不确定答案究竟是什么。   并肩走在树荫下,赵影几番纠结之后终于开口:“小武刚和叶叶表白被拒绝了。”   “哦,”陆靳泓波澜不兴地应了一声,“然后呢?”   “这个消息还不够劲爆吗?你还要什么然后?”   他不以为然:“叶叶不喜欢他,所以拒绝他有什么奇怪的吗?”   她语塞,顿了半晌:“可是,他喜欢叶叶啊。”   “因为他喜欢,所以叶叶就应该接受吗?没这个道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觉得自己再次笨嘴拙舌,“我就是……觉得小武很难过,可刚刚的叶叶看起来也好难过。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难过是因为他们懂了,你觉得奇怪是因为你还不懂。”绕口令似的。   “懂什么?不懂什么?”她迷惑地看着他,“你把我说迷糊了。”   他抬手在她被风吹乱的额发上一通揉:“还不懂就继续迷糊吧,等懂了的时候再说。”   她嘟着嘴看着已经走在前方的他,忽然对于究竟是谁更晚熟这个问题疑惑起来。   她抬手在脸颊上一顿揉搓,睁大了眼睛追上去:“假期约上伊伊,一块儿出去玩吧!”   他放缓了脚步等她跟上来:“想去哪儿?”   “爬山,游泳,打羽毛球,”她掰着手指列举,“你想去哪儿?”   他看着她兴奋的眼神,耸了耸肩:“你说了算,小爷我都行。”   两人并肩在林荫道上走着,早已经过了公交站台,谁都没有提出乘车,谁都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但此刻仿佛只要一起并肩走下去,就永远不用分离。   中考结束后,陈亚飞忽然给家里按了座机,用他的话说是方便赵影在家里查询中考成绩,因为听说查分热线特难打,连拨10分钟占线都是有的。   各个高中的录取分数线在7月中旬的时候通过电视台、电台和短信陆续公布,N市最好的金中470分,为民的分数线在第二档也要440分。   分数线公布的那天,赵影很想问问陆靳泓,他估分是不是能上金中了,还想告诉他自己估分有445左右,应该够得上为民。可是陆靳泓家里没有装座机,而她出于内心的小纠结也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寻呼机号。   所以她只能坐在窗边,听着广播里的音乐节目打发时间,家里的座机忽然响起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广播里传出来的声音,连响了三四声,她才爬起来冲到陈亚飞房间去接听。   “你好。”她一本正经地接起电话,装了了座机之后,这是它第一次真正响起。   电话那头是一声轻笑:“是我。”陆靳泓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低沉沉的,不像面对面时那样清朗。   赵影立刻两只手抓住听筒,惊喜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   “上次去图书馆你不是登记过吗?”   “那样你都能记住?”她记得自己当时自己告诉他家里装了座机,窃希望他主动问及电话号码,可是他却只说知道了,从头到尾没问过她号码多少,她沮丧之余又觉得主动报上号码很没面子,分开之后她对因此而造成的失联懊恼不已。   “你也不看小爷是谁?”   “是是是,大神都过目不忘。”她绞着电话线笑嘻嘻地捧他。   “说正事儿,”他那边严肃起来,“最近几科□□陆续都在报纸上登完了,你估分估出来没?”   “差不多吧,我估着有440多,450不到的样子……看语文跟英语作文能不能超常发挥了。”   那边沉默了一下:“那就好。”   “你呢?有470吗?”   “差不多吧。”   “哦……”   两个人一起安静下来,广播里主持人的声音忽然在房间和听筒里二重奏起来。   “你也在听《音乐方舟》?”   “是啊,”赵影看着书架上的三人合影,能想象到他正露出小虎牙微笑的样子,“我喜欢秋雨。”秋雨是《音乐方舟》的DJ,思维敏捷,心思细腻,声线沉稳,虽然不知道长相,但声如其人的话会是个温文儒雅的年轻人。   “秋雨大叔呀,”他调笑着,“原来你喜欢的是大叔那一型。”   “什么大叔,秋雨最多25岁,年轻着呢。”她不甘地替偶像打抱不平。   “那我们算什么?乳臭味干吗?”   “我们算正青春,懂吗?”   对面哈哈大笑,赵影也忍不住笑出起来。   “29号放分,一起查吧。”对面忽然说。   她的心像被撩了一下:“怎么一起?”   “一起找个公用电话呗,”他顿了顿,“29号,7点半我在你家院门口等你。”   “……好。”   “那就这样,”他笑着说,“后面人催我了,挂啦,拜。”   “拜。”挂电话的时候,她忽然很想说这一次不许放我鸽子,终究没说出口。      ☆、拥抱X约定   29号的晚饭,陈亚飞出人意料地在家烧了一桌菜,父女俩许久也没这么正儿八经的共餐。   陈亚飞看着赵影心神不宁的模样,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到她碗里:“别紧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会儿啊,什么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不如不烦,顺其自然。”   赵影味同嚼蜡地撕着排骨上的肉:“爸……你说我会不会连400都考不到?”   “傻丫头,”陈亚飞擦掉落在她碗边的残渣,“你不是估过分了?”   “万一我记错了呢?”她越说越紧张,紧张到怀疑自己压根记错了自己在试卷上选择的答案。   陈亚飞站起身,走到身后按住她的肩膀:“还有1个小时就揭晓答案了,别胡思乱想,何况这才是中考嘛?就算考个400分,三年后就又是一条好汉,你说是吧?”   “爸……果然连你也觉得我只能400分吗?”赵影带着哭腔。   陈亚飞尴尬地笑:“一会儿要不要爸爸帮你查分?”   “不 !”她立刻否决,“我……我约了同学,晚上一起去公共电话亭查分。”   “万一占线,那可得打很多次啊。你跟谁一起啊?”   “没事,打不通又不计费。”赵影犹豫了一下,决定撒个小谎,“伊伊啊,当然是跟她一起一起查。”   七点一刻的时候,赵影已经忐忑不安地跑下楼,比起在家里坐卧不宁,她觉得还是到大马路上吹风来得平静些。   没想到的是,到大院门口的时候,陆靳泓已经塞着耳机候在树下。   他穿了一件红色的短袖T恤,因天气炎热,袖口被高高地捋起露出结实的肩头,见她走出来,把耳机除掉挂在脖子上,笑着迎过去:“这么早?不是你的风格啊。”   “我吃饱了撑着,”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紧张,“下来遛遛不行吗?”   “行~走吧。”他推着她的后背往前走。   “去哪里?”   “找有两台公用电话的地方咯。”他问,“你带IC电话卡了吧?”   “带了,待会儿可以借你。”她拍拍随身的小包。   他没应声,只是手搭在她肩头推她朝前走,一面留心路边的电话亭。   “有了。”他松开手,下巴一扬指这路边的电话亭。   一个亭柱,左右各一台银灰色的IC电话机,有玻璃格挡分开,互不干扰。   赵影搓着包带子:“我爸说,查分热线特难打,可能会占线很久。”   “那就多打几次呗。”陆靳泓走到路边停放的自行车旁,随便挑了一辆自行车后座靠着,“我怎么看你那么紧张?”   “你才紧张,你全家——”   “——都紧张。”两人异口同声,然后相视而笑。   她觉得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稍微放松了点,看着渐渐爬上梢头的月亮,又看看坐在路灯下神清气爽,自带发光体的陆靳泓,“你说,如果我也能考470分多好。”   “为什么?”   “金中啊,谁不想上金中?”   “我不想,”他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让她目瞪口呆,“我就不想去金中。”   “可,可为什么啊?”   “因为我喜欢……”他看着地面上被路灯拉长的影子,他的影子刚好铺在她的脚边。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一瞬的空白,可是还没等心脏跳上嗓子眼,他的后半句已经说出来:“……为民啊。我喜欢为民自由开放的氛围,你不知道金中的体育课都被剥削改成数理化了吗?”   “是,是吗……”她在心里骂自己的脑洞太大,一面结结巴巴地掩饰尴尬,抬手看了看腕表,七点五十分,“你是说不管怎么样你都会上为民吗?”   “不是,”他一脸坏笑,“万一我只考了400分,为民也不收我啊。”   “你?怎么可能?”   “万一我作文走题,或者字太难看,又或者刚好改卷老师刚失恋看我试卷不爽……”   她忍不住笑着拿包砸他:“就你会胡诌……”   “不紧张了吧?”他笑着接了她的包包。   “嗯,”她重重地点点头,“好多了。”   “那查分吧。”   “还有10分钟呢!”她抬着手腕,正是他送的那枚表。   “你爸不是说了热线难打,容易占线吗?”他扬着手里的IC卡,“那就提前啊。”   她狐疑:“能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指着电话亭,“你左,我右,数321一起拨号。”   当她左手拿着听筒,右手夹着准考证手指落在按键上时,感觉仿佛能听见急促的心跳。   一柱之隔的对面传来陆靳泓带笑的声音:“准备好了吗?”   “嗯。”她咽了一口唾沫。   “3,2,1。”他那边传来拨号的声音,她也紧随着拨出查分热线的5位号码。原以为那边会是尚未开通或者忙音,却没想到很快的,对面传来了语音提示输入准考证号。她手指发抖,手中的准考证号险些掉地,定了定神才终于输入11位的准考证号。   “第三考区029考场,为民中学陈赵影,本次考试得分如下:语文92,数学85,英语94,物理化学83,历史政治95,”话筒里传来生硬的女声,一字一顿,赵影感觉每停顿一次,下一秒自己都可能晕厥,终于里面传来,“总分449。本次播报结束,重听请按1,其他查询请按0返回,结束请挂机。”   她拿着听筒茫然地盯着手里的准考证,半晌没有做出下一个动作。   陆靳泓走过来从她手里取过听筒稳稳地挂上,握住她拿着准考证僵在半空中的右手。被他握着手的瞬间,她像忽然接通电源似的跳起来,顺势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脑袋贴在他的耳边兴奋地边叫边跳:“449,陆靳泓,我考了449!”   陆靳泓被她反抓着手搂着脖子,听着耳边她近在咫尺的欢呼,原本白净的脸颊耳畔渐渐升起了红晕,另一只空置的手虚落在她的后背,唇角的笑随着她的兴奋而勾起,一对虎牙露出些许稚气。   “这么开心?”他由着她搂着蹦跶。   听见他的声音,赵影才感觉找回了神智,自己居然就贴在陆靳泓的耳边欢呼雀跃,手在他的掌心,整个人几乎被他揽在怀里。   她一双清秀的眉蚯蚓似的缓缓揪起,大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然后像演默剧般一点一点撤离他身畔,仿佛动作足够轻的话就不会被他发现似的。终于要拉开距离的时候,她苦着脸看着自己还在他手心的右手:“那个……”   他恍然大悟地松开手,双手插入裤袋。   她迅速地将双手背在身后,面红耳赤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那个……达达达线了……”   “我知道……”他的声音有点哑,又补上一句,“我也是。”   两个人尴尬地沉默。   陆靳泓说:“时间还早,离中心小学不远,要不要去看看?”   “好……”她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路灯下两人的影子拖得老长,一高一矮,步伐一致,默契满满的模样。   并排站在中心小学门口,看着被昏黄的路灯映照的明明暗暗的校门,赵影才终于找回语言能力:“你知道吗,三年前我就在这里,等了你好久。”她跑到传达室的台阶上,原地蹦了几下。   陆靳泓站在下面一级,刚好与她比肩,偏过头看着她线条柔和的侧影和刚刚束起的麻雀尾发辫,眸光低垂:“对不起,我当时本来想只和你一个人说。”   “和我说什么?”她抬起脸来,眸光清澈。   “和你说,那天起,我没有爸爸了。”   “你爸他……”她记得同桌的时候,他说起过陆爸在海口做消防警察,也记得他在作文里说起自己的父亲时那种自豪而担忧的语气。   “出任务的时候发生意外,就在出分数的那天夜里,我是早上才接到的消息。”他原地坐在台阶上,“当晚飞回海口,也没赶上见最后一面。”   她想起了他等在自己家楼下,刚好被爸爸遇见的时候他僵硬的神态,当时的自己居然只顾着惊讶全然没有发现他的悲伤,没有给他一星半点的安慰:“对不起,我……”   他侧过脸,面向一脸抱歉的她:“你没有错,道什么歉。当时我心里太乱了,没有把事情说清楚就走,后来怎么都觉得放不下……”究竟放不下什么,他没有说。   她下了一级台阶,坐在他身边:“叔叔看到你现在这么优秀,在天上一定也会为你高兴。”   他眸光闪动,看着她认真的眼睛,释然地双手撑地朝后微仰面:“差点就回不来了。”   “什么?”   “我说,我差点就要留在海口,”他偏过头看着她,“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妈早就不见了。所以,某种程度上,我算是孤儿。”   她惊讶地看着他,慢慢地摇头。   他苦笑了一下:“我还在幼儿园的时候,她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爸带我到海口念书,直到十岁才肯让我回来,住在我们原先的家里,请了云姨来照顾。”他看着她满是心疼的眼神,对她安抚的微笑了一下,“当时我以为,在这里等或许有一天她会回来,结果非但没有等到她,还错过了我爸……”   她看着他仰着脸避开她的目光,但仍看见了他眼眶中若隐若现的泪光,伸出手学着他的样子搭在后排的台阶上,落在他的手掌旁,也仰起脸看着天空,依然是软软糯糯的声音:“我也没有妈妈。”顿了顿,“没有告诉过你,她走了,就在前面那条街。那时候我才二年级,我刚刚和她说过再见,才进校门,她就被一辆货车……我直到放学回家,才从邻居那里听说的。我爸,到了晚上才想起我,接我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陆靳泓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转头看向他,微笑:“所以我知道,我妈妈和你爸爸,现在都在那儿,”说着指着天上的星星,“看着我们呢。”   “是吗?”他喃喃,“应该是吧。”   “那你现在不住原来的地方了吗?”   “卖了,”陆靳泓简单地说,“我不指望等我妈回来了,无论她现在在哪里,跟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那你……”   “还记得上次在街上遇见的宁潇潇吗?”他忽然主动提起宁潇潇来。   她点点头。   “她是我爸的上司,宁叔叔的女儿,很小就认识了。”他一语带过,“我爸说和宁叔叔是过命的交情,早先无数次和我说,如果有个万一,会互相照料彼此的儿女。我一直觉得那是他杞人忧天,没有想过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所以后来,你是在海口和宁叔叔一家生活的吗?”   “他提过要收养我,”陆靳泓说,“但我没同意,我想回来。所以我和他打了个赌,如果我赢了,就让我回来。”   “什么赌?”   他微笑了一下:“剪刀石头布。”   “你骗人!”   “反应不错,还不算太笨。”他不想回答的样子,站起身来拍拍手上的灰,伸手给她,“不早了,你爸还在家等你成绩吧。”   她伸出手,被他拉起身:“嗯,还等着我呢。”   陆靳泓走在前面一点,赵影紧紧地跟着,她看着他瘦削的背影,一句话在喉头琢磨了半天才终于问出口来:“那你,会报金中,还是为民?”   “我们,”他放慢脚步,等着她并肩来,看着她的眼睛问,“以后还做同桌好不好?”      ☆、任性X执念   走在黑乎乎的楼梯道,赵影却不复平日的紧张,眼前都被片刻之前陆靳泓的那一句“以后还做同桌好不好”所照亮。   兴奋地敲门:“爸,我回来了。”屋里却没有人回应,她纳闷地拿钥匙开了门,看见开着灯的客厅空无一人,桌上留着便条。   “小影,爸爸公司有点事,需要外出一下。无论成绩如何,都记得爸爸永远爱你。"   她静静地放下便条,坐在门边的沙发上仰面看着天花板。如果妈妈还在,这时候是不是会欣喜若狂地抱着她,告诉她自己为她而骄傲。转而又想到陆靳泓,此刻的他又能和谁分享这份快乐?幸好,刚刚的自己和他在一起,幸好,他们可以彼此分享彼此的快乐。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房门被敲响,她以为是陈亚飞回来了,忙起身开门。   门外却站着莫峰——莫伊的爸爸,半明半暗中他脸色晦败,眼中布满了血丝,曾总是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蓬乱不堪,见赵影开了门,急匆匆地问:“赵影,你有没有看见伊伊?”   “没有啊,”赵影见莫峰的脸色铁青,忙安慰,“莫叔叔,你别急,伊伊她可能去找人一起查中考分数了。”   莫峰抓着防盗门栏杆的手青筋直跳:“她已经两天没回来了。”   赵影吃了一惊:“去哪儿了?”   “就留个字条说走了,我原琢磨她隔天总该回来了。”莫峰咬着牙,说话间转身下楼,声音从楼梯道里带着会生传上来,“我再去别处找找,如果她联系你,立马告诉我。”   “好……叔叔你别着急,我也向同学打听打听——”赵影给他留了会灯,才关上房门。   坐在沙发上,她有些发懵,莫伊居然离家出走了。虽然莫峰没有说起原因,但她完全能够猜到,在这个公布分数的节骨眼,莫伊的反抗不是为了填报志愿还能为了什么?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她忙抓起听筒:“喂?”   “你到家了啊。”陆靳泓的声音让她的心瞬间平复下来,“这么快就接起来,在等电话吗?”   “伊伊离家出走了,刚刚莫叔叔来我家找她。”赵影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可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她什么也没跟我说。”   “你别慌,”陆靳泓顿了顿,再开口时语声还是稳稳的,“除了你,她平日和谁走得最近?”   经他一提醒,她倒是忽然想起来了:“陆靳泓,我好像知道她可能在哪儿了。”   “明早八点,起得来吗?”   “嗯,能。”她不安地扭着电话线,“伊伊她……”   “别怕,莫伊很聪明,不会做傻事。”他很笃定的语气,“明天见。”   “明天见。”她挂断了电话。看看时间,陆靳泓应当是刚刚到家,在家门口给她来的电话,为了确定她是不是安全到家。曾经她想过,如果自己离家出走,是不是要过好些天才会被发现,现在想来应该不会了。他会是第一个发现的人吧。   第二天赵影来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陆靳泓果然已经骑着单车等在那里,后座上绑着折叠好的旧衣物,见她穿着牛仔背带短裤走出来,拍拍后座:“上来吧。”   赵影乖乖地坐上后座,他一撑地面就出发了。   “我们去哪儿?”   “找莫伊啊。”   “你知道去哪里找吗?”她一头雾水。   “先去罗衣巷。”他在车流中矫捷地穿行,“你不是说过她和楚瑜走挺近的。”   赵影没料到陆靳泓已经想到这一层,更加疑惑:“那你怎么知道要去罗衣巷?”   陆靳泓的背影一怔,没答话。   赵影思来想去,终于试探性地问:“那天晚上……”   “我那天只是路过,”陆靳泓抢白,白皙的耳朵逐渐通红,“我可没那工夫跟踪你,你别胡思乱想。”   “我什么也没说啊……”她嘟囔着,然后看着他不自然的红耳根,慢慢回过神来,“啊!我知道了,你……”原来自己在罗衣巷吹着冷风发呆的那一天,他也在?   陆靳泓猛地刹车,停在路边,生硬地说:“到了。”   赵影抬头看着面前的天桥,正是那一晚和楚瑜偶遇的那个天桥,她若有所思地回头看陆靳泓,他却弯腰只顾着锁车。锁好了车,他三步并作两步地登上天桥,她也紧跟着小跑上去。   站在天桥上看着街道两边密集的商铺和人群车流,他问:“有目标吗?”   赵影一筹莫展:“不知道。”   “那从这边开始,”他看了她一眼,“走啊。”   “噢,噢。”她有些懵。原以为他对这一带地区应该是一无所知的。这个布满了网吧、游戏机厅、酒吧、歌舞厅的罗衣巷,在叶叶带她来之前,她一直觉得神秘莫测,从未涉足。   但陆靳泓走在前面,带着她一家一家的游戏机厅进去,一台台机器看过去,怎么也不像第一次来。甚至有一家网吧的小老板,还笑嘻嘻地问他是不是带女朋友一起上网,要不要雅座。   接连扫了几家网吧、游戏机厅一无所获,两人站在街头,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头顶。   “白天这带酒吧不开,他俩年纪也不够。”他看着周边的店铺,“多半不是在游戏机厅就是网吧。”   “喂,”她看着叉着腰擦汗的陆靳泓,“你怎么会对这里这么熟?”   “为什么不可以?”   “我以为……”她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以为你从没来过这种地方。”   “记着,小爷无所不能。”他的笑容像八月的阳光,“有机会打给你看看,什么才叫拳皇。”拳皇,那天叶叶和赵影整整PK了一整晚的格斗游戏。   赵影深深地看着他,他自知失言,转头看向街对面的文化城:“还有那里,去那边看看。”   她小跑着跟上他,心里有块地方感觉被填的满满的,快要溢出来。   文化城原本有个大型舞池,后来被私人承包,变成了本市最大的一个室内旱冰场。   赵影对这里早有耳闻,但从未涉足过,跟着陆靳泓走进去才发现原来是这么宽敞的一片空地,场子里都是游来窜去的年轻人,音乐是似曾相识的英文老歌,极有情调。   陆靳泓伏在围栏上,打量场子里正在滑行的人们。   赵影也眼巴巴地一张一张面孔扫过去,终究还是没有看见莫伊。   “你有莫伊的照片吗?”   “有,”赵影从包里翻出折叠钱包打开,“有合影的大头贴。”大头贴上两个小姑娘的笑容明媚如阳光,笔直长发的莫伊笑起来甜美动人,齐刘海妹妹头的赵影眯着眼睛笑得像个日本小姑娘。   陆靳泓拿着大头贴,不由得笑起来:“好傻。”   赵影鼓起嘴作势要抢回来,却被他灵巧地闪开。   他拿着大头贴走到场边一个染了红色刺猬头的男孩身边。   红毛看见他,扬手打了个招呼。   “扬子,这个女孩子,这两天有没有见过?”陆靳泓把大头贴递给红毛。   红毛看了看大头贴上的两个小姑娘,问:“正点的这个,还是可爱的这个?”   陆靳泓说:“长头发的。”   “这会儿不在,前两天下午都在。”红毛调笑着,“怎么?这小潘西可是有对象的。”   “谢啦。”陆靳泓拍了拍他的肩,补了一句,“你这审美差点意思啊。”   红毛啐了一口,继续跟旁边的人说笑。   赵影迎着陆靳泓过去:“怎么样?见过吗?”   “都下午过来,在这里等着吧,估摸着一会还得来。”   赵影释然地放松了松肩,趴在围栏上看着里面自由滑翔的年轻男女,不无羡慕:“莫伊什么时候学会的滑冰,我都不知道啊。”   “想不想学?”陆靳泓笑盈盈地看着她,“小爷教你。”   她扑闪着眼睛:“我?我能学会吗?”   他坏笑了一下:“我忘了,你那么笨,难说哦……”   她沮丧地叹了口气,刚要调头看别处,就被陆靳泓拉着手腕跑向服务台租了两双旱冰鞋。   穿着旱冰鞋坐在场边的赵影,看着在场中像翩若游龙的陆靳泓,只觉得自己对于这个前同桌真是知之甚少。她以为他是好学生,乖乖牌,不会知道罗衣巷,甚至不知道游戏机的投币口在什么地方,然而他偏偏对这里了若指掌,甚至如鱼得水。   “来。”陆靳泓第N次从她面前经过,向她伸出手。   她仍旧是只摆手,先前入场时的那一跤摔得生疼,到现在还觉得屁股分了两瓣,她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困在场地中心。   “怕什么,有我呢。”他说着,拽起她的两只手,硬是将她拉起来。她跌跌撞撞地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感觉自己像是火柴棍拼起来的,每个关节都失去了功能。   陆靳泓和她面对着面,彼此握着对方的小臂,他退一步,她进一步。   他说:“放松点儿,不想摔跤的办法就只有一个。”   “什么?”她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不怕摔跤。”他露出两颗小虎牙,“你不怕摔,就不会摔。”   她的声音发颤:“你倒是穿着短裤摔摔看啊。”   他看了一眼她□□的膝盖,挑眉点点头:“今天就算了。”说着话,松开一只手转过身去,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领着她慢慢地朝前滑。   她紧张的拽着他的衣角,亦步亦趋:“慢点儿啊,你倒是慢点儿。”   “腰往下沉,腿再弯一点,重心往前,就算摔了也别再往后坐,记着前面有我当肉垫呢,往前摔。”   她随着他的话调整自己的姿势,同时尽量跟上他的步伐,正渐渐找到一点滑行的惯性,忽然他猛地停下,她一下撞上他的后背,捂着鼻子扶着他的肩才勉强没摔倒:“干嘛忽然刹车?”   “莫伊来了。”陆靳泓下巴朝向溜冰场入口。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是穿着天蓝色连衣裙的莫伊,正走向服务台。赵影推推陆靳泓:“呆着干嘛?快带我过去啊。”   他挑眉:“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大神,帮帮忙,”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会她不跟他计较,“带小的出去好不好?”   他这才牵住她的双手,面对面地朝入口处倒滑,恰恰好与正准备入场的莫伊遇个正着。   莫伊首先看见的是满面绯红的赵影,而后才看清转过身来的陆靳泓,再然后目光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   赵影立刻松了手,跌跌撞撞地扑向她,一把抓着她的胳膊像是怕她忽然溜走似的:“伊伊!”   “小影……”莫伊抱歉地看向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爸都快急疯了,我这不是特意来找你吗?这两天你人都在哪里?我要不来找你,你打算多久才回去?”   莫伊扶着赵影的胳膊,领着她挪到场边并排坐下:“我住在楚瑜他同学的宿舍。嗯……女生宿舍。你不了解我爸妈,不来狠的,他们根本听不进我的想法。”   “什么想法?”赵影还捉着莫伊的手,“是中考志愿吗?”   “嗯,非让我报为民。我说我没考好,上不了为民。你知道他们怎么说?”莫伊苦笑着,“他们说家里有钱,交钱一样上。”   赵影垂了眸子,这话似曾相识。   “他们一天不松口,我一天不会回家。”莫伊白净的脸上有着不服输的倔强,而这种神情以前从未在她的脸上出现。   赵影捏了捏她的手:“你应该好好跟叔叔阿姨说。你知道莫叔叔那么晚了还在挨家挨户地问有没有你消息吗?满眼的血丝,看起来太可怜了……”   莫伊咬咬唇:“你觉得他可怜,是因为那天你没在现场。我妈让我死了这条心的时候,也没见他替我说半句话。总之,他们不松口,我不会回去。这次若是妥协了,以后还得听他们摆布。他们以为自己说的都是真理,也不看看已经把自己的生活过得有多糟。”   “让你报考师范,你就回去吗?”   “嗯,志愿表我都填好放家里了,他们签了字,我才回家。”莫伊斩钉截铁。   赵影弯下腰解开旱冰鞋带,一边说:“我知道了,你等我消息。”站起身,想了想又坐下握住莫伊的手,“我到时候呼你,你给我回电话。自己在外面多注意,嗯……”说着看向场外的陆靳泓,他的面前正站着穿着黑色无袖T的楚瑜,他还是染着一头金色半长不短的头发,不知和陆靳泓正说着什么。   莫伊笑着回握她的手:“我知道,你放心……他不是坏人。”   分开的时候,楚瑜只安静地站在莫伊的身后。和小学时代留给赵影的印象一样,沉默、安静,拒人千里之外,只是长高了瘦了,站在莫伊身后像一个忠诚而静默的卫士。   “刚刚你都和他说什么了?”坐在陆靳泓的后座上,赵影好奇地问。   “也没说什么,就问了一下他的近况。”   “他说什么?”   “打算继续升学,”他笑了下,“他没你说的那么不求上进。”   “升学?他不是初中都不打算念了吗?”她吃惊地问。   “此一时彼一时,”他回头望了她一眼,“你不懂。”   “他考了哪里?”   “考上紫金职校了。”技术类的职高,听说毕业还能在N市包分配,算是除了考大学以外最好的出路之一。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他听见身后的人如释重负的叹息,笑容又浮上唇边。   仲夏的风把他的T恤吹得鼓起来,贴在她微红的脸颊上,她理了理贴在脸颊的头发,却没有挪开贴在脸上的他的衣裳。      ☆、说服X心疼   接到孙姨电话赶回来的莫峰和冯琴一个坐在桌边,一个和赵影分坐在沙发两边。   莫峰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客厅里渐渐烟雾缭绕。   赵影强忍着不适才没有出声咳嗽。   冯琴在沉默许久之后,起身抢过莫峰指间的烟头摁灭在烟灰缸:“少吸一根会死吗?你想得肺癌别拖别人当垫背。”   莫峰看了一眼坐在沙发里闷不吭声的赵影,终究没有再和妻子争辩,叹了口气:“赵影,如果你是我和冯阿姨,你会同意伊伊不读高中跑去念什么师范中专吗?”   赵影的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头,清亮的眸子认真地看着莫峰和桌边的冯琴:“叔叔阿姨,如果是我想考师范,我爸一定不会同意。”   看着冯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赵影赶紧接上说:“因为我嘴巴笨,上台还紧张,做不了一个好老师。但是莫伊不同,她从小就能言善辩,聪明又受小孩子欢迎,小时候她就一直跟我说想做老师,这是她的梦想,并不是一时脑热。”   “不是脑热?”冯琴怒从心起,“难道不是被姓楚的那小子糊弄得晕头转向?他自己不念书,还忽悠我们伊伊跟着不念书!”   “冯阿姨,楚瑜他还会继续升学的,他考了紫金职校。”   “紫金职校?”冯琴觉得有些耳熟。   “就老王他儿子毕业那学校,”莫峰提醒她,“毕业包分配的那个。”   冯琴一双柳叶眉挑了挑:“学什么?”   “计算机吧。”赵影说,“他好像对这些硬件东西挺感兴趣的。我们老师说计算机将来是热门行业。”   莫峰点点头:“是个趋势。”   “趋势抵什么用?”冯琴瞪了他一眼,“十年前你想过会从国企下岗吗?想过自己下海经商吗?趋势,都是瞎话。”   莫峰挠了挠头:“别跑题。”   赵影舔舔嘴唇:“而且莫伊想考的师范是有五年制专科的,而且还有机会专转本。其实并不是一锤子买卖,只要她愿意,将来做个高中老师都有可能。”   “有这说法?”冯琴瞥着莫峰。   莫峰的手正要摸烟盒,被她一看又缩回手来,点点头。   “但是,如果耽误了志愿提报,伊伊就得明年复读重考,那可是整整一年时间啊……”赵影沉吟了一下,沉重地补充,“我家里一个表姐,为了能早一年毕业,当时小学都托关系提前了一年上。伊伊如果这样平白浪费一年时间……多亏啊。”   “唉,女孩子的时间耽搁不起。”冯琴悻悻然地坐回沙发。   “以后如果我能进为民,我的试卷习题一张都不落下的给伊伊带。她那么聪明,兴许学得比我还要好。”赵影乘胜追击。   “伊伊是个聪明孩子,不念大学真是太可惜了。”冯琴叹息着。   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这句话在赵影的脑海里回响,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说。她说:“专转本一样是本科,大学文凭。”   “是啊……”冯琴拉长了尾音,“也都是大学本科。”   赵影眉头一动:“冯阿姨,您这是同意了吗?”   “我不同意还能怎么办?”冯琴语声挑高,又不好意思地降下来,“难道让她复读吗?”   赵影兴奋地站起来:“那我去找莫伊,我跟她说去。”回过身朝着莫峰和冯琴微微鞠躬,“叔叔阿姨再见!”说完自己开门一溜小跑下楼去了。   楼上隐隐传来莫峰的声音:“让伊伊晚上早点儿回来,等她吃饭啊!”   “好——”赵影大声回答。   用家里座机给莫伊的寻呼机留了言,赵影托着下巴坐在写字台前,对于自己支持莫伊的决定是否正确,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十五岁的她,对于什么样的未来才是自己的梦想并不确定,对当时的她来说,能上为民就是最好的未来。那么也许对莫伊而言,能读师范,能走出被爸妈规划好的路,就是最好的。   当莫伊敲开陈家的门时,赵影看着眼前泪盈盈的莫伊,一把抱住她瘦弱的肩:“笨蛋……以后不许再离家出走了,更不许离家出走都不告诉我。”   莫伊回抱着她,声音有些哽咽:“我怕你看不起我。”   “你是谁啊,你是我最喜欢的莫小伊。”赵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嘟着嘴,“以后我们不在一个学校,你可不许疏远我。”   莫伊嗡嗡着鼻子:“你忘啦,我说过,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   “你是我生命的四分之三。”两人又哭又笑地异口同声,然后看着彼此的朦胧泪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过小影,”莫伊坐在陈家沙发上擤着鼻涕,“你知道陆靳泓每天晚上都在罗衣巷那儿做什么吗?”   夏日夜色来得晚,明明已经晚上七点多,天都还没有完全黑透。   赵影双手插在背带裤裤兜里,站在人流涌动的街头四下张望。莫伊说,因为七十七中的宿舍就在罗衣巷口,她和楚瑜晚上散步的时候,好多次都遇见了陆靳泓,虽然他没有看见他们。   出于好奇,赵影站在其中一处他们相遇的地方守株待兔。   天还没黑透,但路灯已经渐次亮起,正是晚餐时间,路上行人渐渐少起来。附近正是之前陆靳泓带她去过的那家有旱冰场的文化宫,门口是一片有石花坛可供行人歇脚的小花园。   赵影找了一个空的花坛坐下,敲着自己走了一天发酸的小腿肚,这种漫无目的的守候可真不比白日里搜寻莫伊来得轻松。   “对,有初学班。就在这边二楼。”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花坛后方传来,赵影慢慢地抬起头,侧身望去。   昏黄的路灯下,斑驳的树影里穿着白色跆拳道服的大男孩正一张张散着单页,有人问询就简单地介绍几句,话不多不算热情,但足够真诚。   赵影静静地站到陆靳泓身后,他回过身时猛然看见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单页藏到身后,笑着问:“你怎么跑来了?”   赵影眨巴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他身上的跆拳道服:“你在做什么?”   “练跆拳道啊。”他笑着打马虎眼,一脸天然无公害。   “那这个呢?”她灵巧地从他身后夺过一叠宣传单,上面印着人物踢腿剪影和场馆地址、招生电话一类的。   他把单页夺回手中,两手按着:“顺便帮忙发发单页。”   她偏过脸,狐疑地虚起眼:“白天到这里时你为什么都没说?”   “女生对这个又没兴趣,”他用单页拍着她的肩推她走,“好啦,不早了,你早点回家,晚些我给你电话。”   “我——”她一句话没说完,被远远的一声“陆靳泓”打断。   文化宫入口处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小个子男生踮着脚向他们招手,陆靳泓叹了口气,看看赵影。   赵影努嘴挑挑眉,示意他去,她跟。   小个子男生等陆靳泓走近了才说:“不是说好发完这几张就回去吗?学员们这会儿差不多都到齐了,上去晚了待会又要叽歪。”看见跟在陆靳泓身后的赵影,立马笑容满面,“要报名吗,小姑娘?”   陆靳泓把手中的单页一卷,在小个子头顶轻轻一敲:“我同学。走吧,先上去。”   “同学?”小个子打量了一眼赵影,伸出手,“同学你好,我叫钱锋,叫我锋子就好。”   “你好,陈赵影。”赵影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还是伸出手来。   陆靳泓却不着痕迹地拐着钱锋的胳膊避开了:“待会儿跟晶晶说一声,让我同学在前台歇会儿。”   钱锋说着行,三人一同拐上文化宫二层,那里有黑色的一面LOGO墙,写着“极·道”的馆名。   前台是个小脸大眼睛二十来岁的姑娘,看见钱锋跟陆靳泓忙站起身招呼:“赶紧去教室,刚老大已经出来吼过一次人了,赶紧赶紧。”   “晶晶,这是小陆的同学,她在你这儿歇会啊。”钱锋拽着陆靳泓的胳膊就往馆内赶。   陆靳泓看向赵影:“我得2小时才能出来,你等不及就先走。回头我给你电话。”   “去吧,去吧。”赵影冲他摆摆手,见他和钱锋消失在走道,才返身对正看着自己的前台姑娘打招呼。   “小陆的同学?”晶晶化了淡妆,说话的时候嘴唇在灯光下晶莹剔透,“你也高二?”   赵影一愣,含糊着嗯了一声,眼看着大厅并不宽敞,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感觉一阵燥热袭来,恰好前台电话响起,晶晶忙着接听电话也没空搭理她。   她独自出了跆拳道馆,到白日里曾路过的小卖部,挑了两瓶橙汁,一瓶塞进包里,一瓶拧了盖子一通猛灌,跑了一天都没顾上喝水,想来陆靳泓多半也是。一面喝着水一面慢慢在文化宫外的水泥地上踱步,直到一瓶橙汁断断续续喝完,她才重新登上二楼,拐进跆拳道馆。   大厅和前台都没有人,晶晶不知道去了哪里,电话机自顾自的震天响也没有人接听。   赵影试探地对着走道喊了几声“晶晶”,却没有人回应,从走廊深处出来嘿哈的吆喝声。   她犹豫了一下,顺着走廊进了馆内,经过过了一段白墙阻隔的区域,两边豁然开朗。   走道两侧都是玻璃幕墙,里面是铺着绿色软垫的练习场,数十人穿着道服正在练习,年龄段从七八岁到二十出头不等,有些正列队进行体能训练,更多的则是一对一正在进行动作训练。   赵影一眼就在穿着相似服装的人群里看见了陆靳泓的身影。   他背对着她,双手接近齐胸高度举着一块垫子,面前是一个同龄大小的男生正做着准备姿态,口中似乎念着321,然后侧身飞腿,看起来是朝着垫子踢去,却因为抬腿不够高,险险地从陆靳泓胸腹部擦过。   男生有些泄气的模样,陆靳泓松开一只手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再来一次。他再次屏息,口念321飞身踢腿,这一次高度够了却又踢偏,一脚踹在陆靳泓握着垫子的手上。男生忙上前道歉,陆靳泓摆摆手示意他没有关系又重新握好垫子。   隔着玻璃窗,赵影静静地看着陆靳泓,整整半小时,从半跪着教五六岁的孩子摆姿势,到给壮汉拿板练踢腿……他一直轮流给学员们做陪练,从未和他们交换过位置。   直到铃声大作,所有人整肃衣冠互相敬礼,学员们纷纷解散,他才走向训练场边拿取之前放置的宣传单页,低头又抬头的瞬间终于看见站在玻璃幕墙外的赵影,先是一愣,而后露出小虎牙给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赵影觉得鼻头眉间有一股酸楚袭来,莫名地想哭,当他穿着跆拳道服站在她的面前时,身边来来往往都是下课回家的学员,她心口闷闷的语塞,只能看着他汗流浃背却故作轻松的笑脸拼命地咬着唇,最终也只是把果汁取出来拧开,递给他。   陆靳泓接过果汁,灌了几口:“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很快。”   赵影默默地点头,看着他飞奔而去的背影,眼泪才终于落了下来,胸腔处弥漫的不知道究竟是难过还是心疼——就算是最无知的童年,她也不曾忍心伤害过的男孩,居然在这儿做着这样辛苦的陪练,而她却什么也不知道。   “咦,小陆的同学——”   赵影回过头,见是晶晶,忙抹掉脸颊的泪水:“陆靳泓他换衣服去了。”   “哦,还没走就好,”晶晶释然地说,“外面有人等他。”   赵影一句“谁”还没有问出口,已经看见了走道尽头穿着黑色字母背心短裙和白球鞋的高挑身影,那个她一直没能忘记的女孩,宁潇潇。      ☆、志愿X告别   宁潇潇显然第一眼没有认出赵影来,只站在走到尽头,视线越过她朝内张望。   陆靳泓换上白天的T恤仔裤从更衣室里出来,路过赵影的时候顺手牵走她手中的果汁仰头一饮而尽:“走吧,送你回家。”走了两步,见赵影原地没动,纳闷地回头,“怎么了?”   赵影取过他手中的空瓶:“宁潇潇……在等你。”   陆靳泓眉头微蹙,侧身看向走廊入口,宁潇潇正一手插在短裙口袋里,一手轻摇,比着口型说“嗨”。   “刚刚我都没认出你来,”三人并肩走在文化宫外的水泥小路,宁潇潇弯腰绕过陆靳泓对赵影笑着说,“陈,赵影对嘛?”   赵影微笑着点头:“你好,宁潇潇。”   宁潇潇笑了一下,回过身看向沉默的陆靳泓:“阿泓,我的转学手续办好了,但房子还没租呢。”   陆靳泓“嗯”了声:“明后天带你去找找。”   “那我今晚怎么办?”宁潇潇向前蹦了一步,挡在陆靳泓面前,“行李还在前面超市寄存着呢,真要没地方住就蹭你家去。”说着,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盯着他,她个头高挑,几乎和陆靳泓一般高,但此时的神情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在等着看大人的反应。   陆靳泓看了一眼一边低着头把玩空瓶的陈赵影:“太晚了,找不到合适地方就只能这样了。”   宁潇潇哈哈大笑:“我怎么有种逼良为娼的感觉呢?”   “别胡说,”陆靳泓瞪了她一眼,又对赵影说,“你别往心里去,她就这口无遮拦的脾气。”   赵影抬起脸,看看文化宫门口的停车棚,冲他笑笑:“我走啦,再晚没公交了。”又和宁潇潇摆摆手,“再见。”   “路上安全。”   赵影维持着笑脸和他们分别,身后传来宁潇潇的声音:“你说是找你家附近的,还是干脆在为民旁边找个房子,我爸说只要方便,价格上不用太在意……”   逐渐听不清她的声音,赵影慢慢地走上天桥去街对面乘车,又一次踏上这座天桥,却是和白日里截然不同的心境,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再一次呈现形单影只的模样,车流稀疏的慢车道上,为什么她依然能第一眼认出那个骑车单车的男生和坐在后座的漂亮女孩。   隔两日就是去学校交志愿表的日子。   中间这两天,赵影一直在家里没有出门,莫伊来找她出门也最终以两人一起窝在家里看漫画和小说告终。   然而家里的电话始终不曾响过。   去为民的那天,莫伊终于在门口等着赵影一起,用她的话说也许是最后一次去为民报到了,要从一而终。两人挽着手到学校的时候时间还早,但毕业生们几乎都已经到齐了。   叶叶难得没有在看漫画,见赵影走进来特意起身给她让了空进座位。   “报为民吗?”叶叶问。   赵影点点头:“分数够了,我想还是报为民安全些。你呢?”   叶叶把志愿填报单往她面前一推,只写了第一志愿:长青艺校,专业影视编导。   赵影一脸惊讶:“影视编导?”   “等着啊,等我毕业了,让你看看不俗、不雷、不狗血的好作品。”   赵影被她夸张的神情逗笑,她却收了笑容抿抿唇:“老实说,离开为民我没什么舍不得。除了你……”   赵影本就归属泪点极低泪腺发达的人群,叶叶一句话才说了个开头,她眼眶已经湿润。   “如果不是我带着你看漫画,追连载,你也许还是高高在上的年级第二,可你一句都没怪过我,”叶叶拉着赵影一同趴在桌面上脸对着脸,压低了声音,“还把其他人都藏着掖着的试题集带我分享,你这个没心眼的傻瓜。”   赵影哭笑不得:“怪你什么呀……我爱你还来不及,如果不是你我哪里有机会去看犬夜叉,更不会这么迷上剑心,只是我自己没把握好度,怎么能怪你啊。”看着叶叶近在咫尺的一双小狐狸似的吊梢眼,她鼻头一酸眼泪又直打转,“以后就不能坐同桌了,你可别上课再看漫画,没人帮你藏书了哦……”   叶叶回忆起了三年同桌里的点滴,眼眶红了,忽然直起身在赵影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一拍:“又不是生离死别,别这么煽情。”   赵影吸了吸鼻子也直起身,揉着脑袋:“好啦……我家电话你也有,周末约我去书屋。”正说着话,陆靳泓刚巧从前门进来,目光相遇他咧嘴笑了笑,她却猛地别过脸去招呼后桌,“迪克、小武,你们俩报了哪儿?”   迪克闷声闷气地说:“金中分不够,干脆留为民吧,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说话依然这么不讨喜,赵影心想。   小武先没吭声,见赵影看着自己才开口:“为民。分不够就交钱。”   赵影余光看见陆靳泓已经回到自己座位,又深深感受到来自小武的低气压,“哦”了一声尴尬地回过身,见叶叶一副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乖觉的没再吱声。   因为是最后一次,就连兰博也变得感性许多,甚至说出了“老师脾气不好,三年里着急上火时难免说话冲,感谢同学们不离不弃走完这一路”这种气质不符的话语。   “好了,志愿表轮流交上来,”兰博振了振精神,“一个个交,我要检查有没有问题。”   原本喧哗的教室忽然安静下来。   终于有第一个人站起身,而后一个接一个鱼贯而上。   叶叶起身的时候,赵影也心不在焉地跟着一起走上讲台,她抬手将志愿书放上去的时候,恰好有另一张纸早一步放在台面上。她的眼神不经意地瞥过,那三个字总是像被黑体加粗了似的跃然眼前。   陆靳泓。   志愿书上只填了第一志愿。为民中学,普高。   赵影猛得抬眼,刚好撞进陆靳泓的眸子里。他刚好看着她,像是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赵影的志愿书覆在他的上方,三个志愿栏,写了三遍为民中学,他的嘴角弯起一个温暖的弧度,转身返回座位。   她尴尬地退回座位,捉摸着自己怎么就傻乎乎地写了三个一模一样的志愿。   最后一次宣布放学,兰博终于没有阻止教室里的欢呼声,看着学生们嬉闹着追打着离开教室,他抱着怀里的一沓志愿纸走在了最后一个。   “为民?”赵影、莫伊、陆靳泓三人在走道口碰了头,莫伊狐疑地打量着陆靳泓,“我可听说你分数比金中都高了10来分,你报为民?”   “你不也一样。”陆靳泓答的波澜不惊。   “我怎么会一样?”莫伊话刚出口,忽然眼波一转看向赵影,“你们俩……”   赵影连忙摆手:“跟我没关系,我就是求仁得仁,心满意足。”   “是吗?”莫伊骨碌碌的转着眼珠子,“你确定他不是为了某人才屈就的?”   此话一次,赵影的包子脸瞬间鼓起:“那你问他呗,是不是为了‘某人’屈就。”她心里的小九九,连自己都没来及理清,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好浓的酸味。”   “哪里有,哪里?”赵影给自己寻着台阶下。   陆靳泓一直带着笑走在一边,见莫伊还在追着赵影调笑,适时地抬手一指:“门口那位是在等‘某人’吗?”   莫伊回身看见正抱肘靠在校门边的楚瑜,顿时噤了声,回头瞪陆靳泓一眼,又拍拍赵影的胳膊打个招呼,蹦蹦跳跳地迎过去,没半分钟就从两人面前消失得一干二净。   赵影失笑地看着莫、楚两人一高一矮的背影,无奈地拍脑门。   陆靳泓闷声笑了,赵影抬头恰好捕捉到他唇角柔和明媚的弧度,忍不住问:“房子租好了?”   “嗯,”陆靳泓点点头,“和你家一街之隔。”   “哦,你留在为民,”她斟酌着用词,“跟她有关吗?”   陆靳泓好整以暇地回看她:“你觉得呢?”见她垂着头不答,才语气平淡地说,“宁潇潇开学就高三了。南边的升学率不行,宁叔叔说江苏是高考大省,让她来这边考。”   “所以呢?”她难得露出挑衅的神气。   他在她昂起的脑门上轻轻一叩:“所以跟她没关。”   她捂着脑袋压抑着快要溜出来的笑意“噢”了声,边走边问:“你现在还在那里打工吗?”   “每周两次,”陆靳泓无意识地活动着手腕,“周三、周六,开学以后就不去了。”   “为什么要做陪练?”赵影小心翼翼地追问,“……赚钱吗?”   陆靳泓笑了一下:“都是,顺便还能免费训练,不挺好的吗?”   赵影无声地点点头,她怎么会一直没有想到呢。   母亲离家出走,父亲意外去世的陆靳泓,经济来源是什么?她不是没有想过,或许是那位宁叔叔,或许是家里的存款,只是陆靳泓一直像太阳一样给予在低谷里的她光和热,他是那么无所不能,让她无法将他和困境联想在一起。   陆靳泓侧脸就看见赵影一张包子脸苦得都要能挤出苦水的模样,顿时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小爷我还没到吃不起饭的份上,把你的苦脸收一收,快收起来。”一面说一面两手捏着她脸颊,揪出一个笑脸来。   赵影打他的手,没能打开,只得唔哩唔哩口齿不清地说:“你挖神马没和唔说……”(你为什么没我说)   “你也没问啊。”陆靳泓松开了手。   赵影捂着自己的脸颊,看着身边的人若无其事的表情,有种想骂自己傻帽的冲动。   然而直到在路口分道扬镳,陆靳泓似乎都没有发现她的天人交战,这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是傻帽的信念。      ☆、继母X情敌   当陈亚飞不无尴尬地端着一盘切好的哈密瓜坐在赵影的床头,欲言又止的时候,赵影心里一个小小的声音叫嚷着,大事不好。   “小影,这周末有安排吗?爸爸想领你见一个阿姨……”陈亚飞把西瓜盘子往赵影面前推了推,“如果你已经有其他安排,咱就再等等,不急啊。”   赵影看着陈亚飞一脸小心翼翼的神情,尽管心里有无数的不乐意,终于还是都咽回了肚子里,默默地点点头。   陈亚飞在家居裤上擦着手上的汗,站起身指着瓜:“冰的好吃,赶紧吃。”见赵影已经重新伏案,便犹豫着退出房间,关门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是林阿姨,还有她儿子,比你小。”   赵影没抬头,笔尖在纸上顿着,半天也没画出一笔。身后的房门被合上,她在把笔一扔,托着下巴盯着台灯发愣,这一天终归是要来的。   星巴克。   本市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星巴克开在奢侈品集中的商业广场临街,透过落地玻璃窗恰好正对着对面上场巨幅的奢侈品广告牌和街道上往来如织的行人。   林韵第N次试图找寻和面前柔和温吞的少女的共同话题,但对方显然配合有余积极性不足,对话总是不足10句就夭折。她和坐在对面的陈亚飞对视,陈亚飞苦笑,眼神里满是无可奈何——10岁的林冉显然也不是善茬,如果说陈赵影还勉强应付着接腔,林冉就直接装疯卖傻,假装听不懂人话。   “爸,”赵影终于受不了这诡异尴尬的气氛,“刚路过的时候我看见前面的一家文具店打折,我刚好还缺些东西……可不可以……”   陈亚飞先是想出口劝阻,林韵却眼神示意他不要阻拦,他只得说:“那你看看有没有林冉用得上的,也替他买一份。”   赵影看了看一直在一边玩贪吃蛇的小男生,“哦”了一声,拎着包起身,不忘和林韵打招呼:“林阿姨,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你们聊。”还没离开座位,包带子就被人拽住了,回头一看,正是低头玩着手机的林冉,眼皮都没抬一下拽着她的包。   “冉冉,别闹。”林韵出声教育。   林冉把手机一关,丢在林韵面前,站起身,和妈妈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秀气脸蛋满满的挑衅:“不是说到文具店也给我带一份吗?我也一起啊。”   两个大人乐见其成地目送孩子们离开咖啡店,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刚刚离开店门走到拐角盲区,林冉就松开了赵影的包带,满脸假笑:“行啊你,我以为你不敢要求先走呢。”   赵影看着面前人小鬼大的小男孩,夸张地比了个笑脸:“彼此彼此。”   “拜拜。”林冉动着两个手指和她再见。赵影翻了个小白眼调头就走。都说跟后妈难处,如果后妈再带了个难缠的小鬼过来……想想都是要命。   这一带是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鳞次栉比的高楼商厦和价格浮夸的奢侈品比比皆是,哪里有什么“打折的文具店”,赵影漫无目的地混迹在人群中游荡,本想着随便溜达一会再回家,省得跟陈亚飞在车站遇见。   猛地被人拍了下肩,赵影诧异地抬头,面前居然是戴着夸张的复古太阳镜正笑容满面的宁潇潇。   赵影结巴了一下:“你,你怎么在这儿啊?”   “出来逛逛,”宁潇潇把太阳镜移到头顶当发箍,笑盈盈地问,“你是本地人吧?对这里很熟对不对,我运气真好。”   “一般熟,这一带我也不怎么来……”都是奢侈品,没事儿谁来这儿。   “我是想给阿泓买个书包,”宁潇潇皱了皱修的精致细巧的眉,“他那书包不知道怎么整的,水泡过似的,好端端地直脱皮。”   赵影想起和陆靳泓一同去理工大后山那一天,大雨倾盆,他用书包给两人遮雨来着,想来就是那时候把那只看起来挺贵的皮包给弄坏了。她看了眼自己被宁潇潇自来熟地挽着的胳膊,迟疑地问:“他自己为什么不来买?”   “他恨不能一分钱掰两半花,宁可把中考前跟我借的钱还我,也不肯拿来换个包,”宁潇潇不经意地四处张望着,一面说,“他就是把账算得太清楚,虽然我爸说了等他成年了工作了,有的是时间慢慢来,他却恨不得现在就能经济独立。”   赵影摩挲着手腕上那块精致的石英表,陆靳泓那个白痴借钱是为了买这个东西吗扯出一抹笑:“还没成年呢,哪可能经济独立?”   “所以他居然把家里老房子卖了来交学费啊。”宁潇潇夸张的比划着手势,“然后租胡同里的老房子住。我是真不懂他怎么想的,以他的出息,将来工作用不了一年肯定就能还清借来的学费,何必这么辛苦……”   忽然看见路边的橱窗里一只藏蓝色的箱体书包,斜背在模特的身后很是精神。宁潇潇精神一振:“你看这个好不好?”   “挺好看的。”虽然它们能挂在这个街道、这个店铺、这个临街的玻璃橱窗里一定价值不菲,但赵影不得不承认宁潇潇的审美挺好的,这只书包很别致,也很贵气。   宁潇潇见赵影并不打算进店,二话没说径直进去让店员打包结账,没几分钟就重新回到街道上,扬着手里的纸袋:“怎么样,效率吧?”她的个头很高,可一张瓜子小脸上满是孩子气的恣意笑容,还全然没有违和感。因为生长在南方海边城市,小麦色发亮的肌肤让她像一颗珍珠熠熠发光。赵影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她有一种羡慕混杂着嫉妒的复杂情绪,但无法讨厌这个太阳般没有阴翳的少女。   赵影微笑着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这包,挺好看的。”   “让你陪我逛这么久,真不好意思,”宁潇潇再次挽上赵影的胳膊,“我请你吃冰激凌。”说着也不管赵影的推辞径直带着她拐进旁边一家意大利手工冰激凌店。   赵影看着面前的冰激凌球,和坐在桌对面正用小勺优雅品尝的宁潇潇,在内心深处默默地悠长地叹了口气,她们真的没有那么熟啊!   宁潇潇是自来熟的脾气,尽管赵影并没有特别积极的回应,但只要赵影“嗯”一声,她就可以继续讲下去。于是她在吃几个冰激凌球的工夫里,从陆靳泓的童年一直说到了陆爸去世,靳泓借居宁家。最终叹了口气:“其实我爸一直跟他说,等上了大学搬走不迟,他却一直要走,为此跟我爸闹得挺不愉快。他脾气太倔,早晚会吃亏。”   赵影咬着小勺:“嗯,他是挺有主见的。”   “其实他现在挺辛苦的。那房子也没卖多少钱,这些年的学费生活费交完,大学学费够不够还两说。”宁潇潇用小勺在空杯上敲了敲,“不过,下学期我转学过来,多少能帮衬点儿。”   分开的时候,宁潇潇说自己在N市人生地不熟,感谢赵影的向导陪伴,说自己已经雇了驻家保姆照料,等房子收拾停当以后邀赵影来做客。   赵影回到家的时候,陈亚飞已经做好了晚饭摆了满满一桌。她看着带着围裙忙碌的父亲,和灯光下热气腾腾的饭菜,猛然间又想起陆靳泓,此刻的他在哪里,是在打工还是在家里对着空荡荡的桌子独自用餐,鼻头一酸,她上前抱住陈亚飞,闷不吭声。   “怎么了?”陈亚飞举着锅铲不知所措,“没事啊,别怕,有爸爸在。出什么事儿了?”   “爸爸……对不起。”她闷头埋在陈亚飞的颈窝,“还有谢谢……”如果没有陈亚飞,现在的她一定比陆靳泓要凄凉的多,他是那样的坚定、阳光,而她呢一定会跌入谷底再也爬不出来。   “傻孩子。”陈亚飞笑着安慰。   “今天我不该提前走的,让你为难了,”赵影哼哼唧唧地说,“下次你再约林阿姨吧,我会好好表现的。”   “好啦,”陈亚飞推着赵影的肩膀,“去,看看桌上是什么?”   赵影好奇地打开桌上的纸袋里的盒子,竟然是一只诺基亚手机,黑白电子屏,屏幕小小的,只能容下3、4行中文。   她兴奋地跳起来,抱着陈亚飞的脖子直晃:“给我的?”   陈亚飞笑着:“你林阿姨给你的见面礼,说是祝贺你考上为民高中。可还没来及给你,你就跑了。”   赵影不好意思地摩挲着巴掌大的黑色小手机,百感交集。   吃过饭,赵影主动帮忙洗碗,然后钻回小房间里,坐在台灯下看着书上安安静静的手机,她忽然好想给陆靳泓打个听话,问问他在哪里,吃饭了没有,什么时候回家。可是手机里只有爸爸的一个号码,其他什么也没有,像个小盒子,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等开学,一定要跟陆靳泓把寻呼机号要来。她暗下决心,这一次一定不再为了莫须有的自尊心,把到了嘴边的话再吞回肚子里了。      ☆、同桌X同桌   高中开学报到第一天,没有莫伊的陪伴,赵影独自步行去学校,想着还要去看分班榜,特意提前出了门。   从胡同小巷里七拐八绕眼看就要走上大街的时候,却看见路边一个穿着浅黄色娃娃衫的女孩子蹲在电线杆下的大号垃圾筒旁,离老远就听见她激烈的呕吐声——起身对着垃圾桶吐,吐完继续捂着肚子蹲在电线杆下。   “你还好吗?”赵影走上前去,弯腰凑近她。   “不……好,”女孩声音很虚弱,“大姨妈,直不起腰。”   赵影瞬间想起自己初潮时的痛不欲生,小腹一阵抽,仿佛此刻大姨妈的不是她而是自己,忙蹲下身:“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吧。”   女孩抬起脸来,齐刘海双马尾,肉肉脸大眼睛,脸色苍白额角全是冷汗,声音虚弱不堪:“为民中学,我今天新生报道。”   “好巧,我也是,”赵影走到她身侧,从腋下将她架起来,“我也今天报到,一起吧。”   女孩的裤子脏了,赵影把自己的连帽衫脱下来给她扎在腰间,然后两人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好在离学校已经不远,更庆幸医务室是在靠近校门口的楼里。两人顾不上门口聚集了大量新生的分班榜,径直拐进了医务室。   换了卫生棉,又就着温水囤了元胡止痛片,平躺了一会儿之后,女孩子的脸色才缓了过来,一脸感激地望着站在床边的赵影:“简直太谢谢你,幸好有你。我叫涂伶,三十二中考来的,你呢?”   “陈赵影,初中部升上来的。”   “真好,”涂伶满脸羡慕,“难怪你对这儿这么熟悉。”   铃声大作,两人才惊觉已到了上课时间,赵影忙扶着涂伶起身。   “怎么样,能行吗?”   “我没事的,走吧,先去看看分班。”   涂伶指着分班表,喜出望外地推了推旁边的赵影:“我俩居然在同一个班哎!”   高一三班的分班表,43号涂伶,21号陈赵影。   赵影呆若木鸡地没反应,怔怔地盯着分班榜发呆,然后一朵笑容渐渐从唇角展开,扩大,最后变成兴奋的灿烂笑容,带着这种飘忽的笑容回过脸,眼神茫然:“你说什么?”   涂伶牵着赵影朝教学楼方向走,一面问:“高中楼是那个吧,白色的那栋?”   “嗯,是啊。”   “几楼啊?一楼吗?”   “嗯,是啊。”   “你怎么了?丢魂儿了嘛?”   “嗯,是啊……啊,不是,你说什么?”   身后渐远的分班榜上,高一三班的名单,第一行第一列,学号1陆靳泓,第二行第一列,学号21,陈赵影。两个人的名字,再一次紧紧地连在一起。   走进教室的时候,里面已经坐得满满当当。放眼看去都是同性同桌,零星几个单独一人坐的,一张空桌也没剩下。   涂伶见赵影还是一副飘乎乎的模样,只好四下打量着找座位。见第一组第四排、第五排各落单了一个男生,她便走上去,客客气气地问:“你好,能不能请你挪一挪,和后排这位男同学同桌?我和她,想同桌。”说着指了指在身后发呆的赵影。   “不用。”“不用。”   几乎同时响起的两个斩钉截铁的回答吓了涂伶一跳,关键说话的两个人都不是她问询的对象,而真正被她问询的对象——长相清秀却肤色黝黑的男生还只来及红了脸没说话。   异口同声的赵影和陆靳泓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   涂伶狐疑地打量着两人:“你们认识?”   “嗯……老同学。”赵影含糊地回答。   陆靳泓已经站起身,让出空间让她走进靠墙的座位。   她提着包小心翼翼地从他旁边入座,然后不好意思地对涂伶笑笑:“你要不,就坐我前面吧?”   前排男生这才慢慢起身让开,涂伶刚刚落座,教室门口就想起了深沉磁性的声音:“都按时到了,很不错。”   赵影惊喜地看着拿着档案夹走进教室的郑春桐,他还是精神矍铄的模样,穿着长袖白衬衣认真地扣着袖口,甚至还系了一条深灰色的领带。这样的穿着放在年轻老师身上那叫装,放在这位老人的身上却有一种中世纪绅士的优雅。   “居然是郑老师。”赵影伏在课桌上,在陆靳泓耳边小小声地说,“运气真好。”   陆靳泓回过头,眯着眼睛一笑,小虎牙俏皮无比:“你指哪件事?”   赵影抿嘴一笑没答话。   老惯例,轮流起立自我介绍。赵影才发现班里除了自己和陆靳泓,以及几个初中时期半熟不熟的校友,还有一个老熟人——小学同学黎湘湘,因为她坐在第一排正中间,起立自我介绍的时候赵影第一眼竟没能认出背影来。个儿似乎没怎么长,但胸围却波涛汹涌,从斜后方看更是壮阔,嗓门也没什么变化,用自傲的口吻介绍了自己直升为民的光荣背景。   前排的姑娘之前认识了,初中是三十二中的,自来熟的个性,偶像是谢霆锋。同桌的和女生说话都脸红的男孩,从为民旁边的三十七中毕业,爱好不明……从自我介绍中,赵影只得出这个叫魏翊的男生腼腆到极点的结论。后排单独一个人坐的男生,大名范远航,江湖人称范小胖,是个目测不下180斤的宅男漫迷。   郑春桐显得很满意的模样,说高中生就该朝气蓬勃爱好广泛,不要因为班主任是个老头子就死气沉沉,他的夕阳还指着跟他们一块儿红红火火。说得班上一通大笑,赵影忍不住偷偷问陆靳泓:“他真的,真的是一级教师,学科带头人,阅卷组组长?”   “以貌取人,”陆靳泓假意瞪了她一眼,“如假包。我们班走大运了。”   郑春桐清了清嗓子:“好了说正事,办理学生证用的个人照片马上从后排往前传到我这里,一会教务处的老师来了,再按学号排队上来交学费。”   赵影闻言才猛然想起自己用来装资料与学费的小拉链袋,当时因为怕丢特意单独装了袋子拿在手里,在书包抽屉里一通搜寻,又把裤子口袋掏了个底朝天,哪里有拉链袋的影子。   “弄丢了?”陆靳泓也帮忙仔细翻了一遍她的书包,同样一无所获。   “我记得单独装了袋子拿在手里的,”赵影急得满头大汗,顿一顿,忽然一拍脑门,“完了,一定是丢那儿了!”   涂伶也恍然大悟:“是不是你在巷口脱衣服给我的时候……”   “嗯!”赵影猛得站起身,“郑老师,我得去找我的学费……可能丢路上了。”   涂伶弱弱地说:“我陪你去吧,都是我造成的。”   “你身体不舒服,我自己去就行。”赵影擦着额角的汗,安抚着涂伶,“那条路没什么人,不会丢的。”   郑春桐看着明明记得满面绯红还细语安慰同学的赵影,慢条斯理地说:“去吧。那个谁,同桌陪她一起去。”   陆靳泓刚打算举手,听郑春桐一吩咐,忙起身推着赵影,两人一溜小跑离开学校。   等候红绿灯的时候,赵影急得直跳脚。   陆靳泓按住她的头顶:“别跳了,跟只兔子似的。”   “万一丢了怎么办?给人捡走了走么办?”   “你不是说那条路没人,丢不了吗?”   “我那不是安慰小涂涂吗?”赵影被按住脑袋跳不起来,只好不停的擦汗,“我爸要知道我把学费给丢了,下月铁定不给我冲手机费了。”   “买手机了?”   “对啊,手机号是……我想不起来了,”赵影垮着一张小脸,“能找到学费再说吧。”   行道灯刚绿,赵影就冲向对面的小巷子,一眼就能看见那个橙色的大垃圾桶和电线杆,然而显然地上并没有她那只蓝色的拉链袋。   时间还早,小巷里的零星店铺都还没有开门,骑车人也不爱从这种歪七扭八的胡同里过,一眼看去空荡荡的巷道里不见行人。   赵影站在垃圾箱前茫然无措,一双大眼泪汪汪地看着陆靳泓,无声地问他怎么办。   忽然从巷口外的街对角传来连续而突兀的机动车喇叭响,冲破了小巷的宁静。   “那个,是……”赵影眯着眼睛去看街对面坐在一辆红黑色小绵羊上,长腿撑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的家伙,正是他连续按了几下喇叭,“好像是叶叶的邻居,叫成……逍。”   行道灯转绿的时候,成逍骑着那辆拉风的小绵羊稳稳地停在赵影面前,头盔挂在后视镜桩子上。他的面孔轮廓较之本地人而言显得异常深刻,深邃的双眼皮和极高的山根让他看起来有种异乡味道,穿着为民的短袖白POLO衫立着领子,袖口挽到肩膀上,似笑非笑地问:“找这个?”说着话从身前置物篮里拎出一只灰色笔袋大小的拉链袋,在赵影面前晃。   赵影两眼放光,动作迅捷地将拉链袋掠过来抱在怀里,用最诚恳地语气道谢:“谢谢你!……成逍。”   成逍没有料到赵影能报出自己的名字,明显一怔,抬手给自己松了松肩:“不用谢,物归原主。”   “你就不怕我是冒领?”赵影见他作势要走,深感疑惑。   成逍兜里传出一曲悠扬的调子,取出来按了接听,听了没两句不耐地说:“跟老张讲五分钟到,别催了,再催我今儿不来了。”说完自顾挂了电话,手指着赵影怀里的拉链袋,仍是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有谁能拍出那么傻的证件照?”说完一骑绝尘而去。   留下赵影眨巴着眼睛,看看远去的小绵羊,又看看身边一直没出声的陆靳泓。后者正捂着嘴,笑得一脸花开灿烂:“拿出来,给小爷瞅瞅。”   “走,开!”   “别过河拆桥啊。”陆靳泓追在赵影身后,拍着她的肩,“看一下,就看一下,别这么小气……”   “走开!我不认识你。”   “比你现在的脸还呆吗?”   “陆靳泓,我讨厌你!”      ☆、照顾X军训   新生报道之后休息两天就要开始为期十天的军训,为民高中的军训一贯安排在邻市的炮兵学校封闭进行。   学生需要自行准备盆碗被褥一应生活用具,这是赵影生平第一次独自离家,收拾行装的时候,她始终疑心自己也许漏了些什么,学校统一发放的行军袋被塞得满满又被她全部倒出来,再一一拾掇进去。   就在她坐在床边看着满屋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筹莫展时,林韵来了。   “你爸说这些天你要去封闭军训,我想你也许不太会收拾,”林韵把一只纸袋随手放在床边,看着被赵影摊得铺天盖地的日用品,利落地指了几样,“冷水杯不用带,带一只保温杯冷热都可以用,再多个漱口杯,袜子多带几双,最近天气不好一下雨几天干不了。”一面说着,一面手脚麻利地把杂物归类摆放。   赵影看着重新被摆放后井井有条的行军袋,不好意思地站在一边:“林阿姨,谢谢。”   林韵的一头长卷发被用皮筋简单的盘了个发髻,看起来比初次见面时还要爽利,不以为意地回身从放在床边的纸袋里取出几包东西:“这个是一次性毛巾和内裤,如果天气好就不要穿,小姑娘还是尽量穿棉质内裤好。如果下雨没有内裤替换就穿它。”说着把一次性毛巾和内裤塞进行军袋最底下,又晃晃几个药盒,“防暑的、缓解腹泻的,还有红花油,风油精。如果用上了记得先看说明,遵医嘱用,记得吗?”   赵影抿了抿唇:“记得,我会的。”   “当然用不上最好,”林韵回头看了眼恢复整洁的闺房,“那行,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一个人在外面多注意点,有什么事及时给你爸电话,他要没空我去接你。”   “……好。”赵影送着林韵出门,直到林韵消失在楼梯道,再听不见她的脚步声,赵影才慢慢退回屋里,轻轻合上房门。   如果,妈妈还在,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坐在床边,怔怔地望着敞着口的行军袋出神,忽然又起身来,把一次性毛巾的袋子和药盒翻出来,把毛巾分了两份,药盒拆开一边留一半,取了塑料袋将分出来的一份包好,放在写字台上。   不知道此刻有没人有人替陆靳泓收拾行李?   窗外月明星稀,已是万家灯火时,陈亚飞还没有回来,但此刻的赵影并不觉得孤单。   第二天一大早,赵影背着行军包,拎着打包好的脸盆和凉席来到为民门口的时候,发现学校超乎寻常的热闹——除了高一新生,更多的是前来送行的家长。大包小包大多是家长们在背,于是赵影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和她一样自己背着巨大行囊的陆靳泓。   陆靳泓正和范小胖母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见赵影背着巨大的行军袋,小小的个子仿佛随时要被压趴似的,笑着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席子和脸盆:“把行囊放地上吧。”   赵影乖乖地卸下行囊,范小胖的妈妈在一旁心疼地说:“哎哟,这么点儿大小姑娘背这么多东西,作孽哦!”   赵影嘿嘿笑着说“还好还好”,一面和陆靳泓使眼色。   两人稍稍避过人群,赵影把手中的塑料袋递过去:“一次性毛巾和药,我怕你没准备。”   陆靳泓的小虎牙让他看起来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这么好,谢啦!”摸了摸鼻子,“看不出来你还挺贤惠的。”   赵影做了个鬼脸,感觉被人拍了肩膀,回身一看正是穿着一身耐克球衣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宋彦。   宋彦递过来一只橙色的瓶子:“防晒霜,你记得抹,出发前半小时就要抹,不然回来准变黑炭。”   赵影没有接,小声地说:“我不用这个。”   “赠品,买一送一来的,又不是我特意给你买的,”宋彦显得很不耐烦的模样,“到时候有不舒服的就跟教官打报告,我爸都给咱俩打过招呼,不用逞强。”   赵影做出惊愕的表情,军训也要去提前打招呼吗?   宋彦见赵影没有接防晒霜的意图,直接将瓶子塞进她的衣袋:“记得啊。”说完转身回自己班的人堆去了。   涂伶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笑着说:“这人可以啊,够贴心。”   赵影无语地看着宋彦走远的方向:“真不知道他在演的哪一出。”说着心虚地瞥了陆靳泓一眼,后者正一脸的假笑看着她,然后一摊手走回范小胖母子旁边。   学校安排了大巴,按班级分车载送学生们去炮兵学院。   赵影上车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陆靳泓已经和范小胖并排坐在靠后的位置,她撇了撇嘴,被涂伶拉着坐在了司机后面的第一排座位。   人都到齐之后,郑春桐最后上车,扶着司机椅背清点完人数,又吩咐了几句让大家之后几日注意安全,彼此多加深了解,等军训结束回校就要进行班委选举等等,最后只提了一个要求,“别捣乱,别让我老头子被小毛头教官教训,好不好?”   “好!”车里回应响亮如雷。   车行近两小时,才抵达位于深山脚下的炮兵学院,赵影和涂伶因为坐在第一排最先下车,立刻被两边夹道相迎的教官们的气势震慑——谁见过这么多军人军礼相迎?   “帅!”涂伶低低欢呼。   炮兵学院同时接纳了3所中学的高一军训,所有学生被分散在6幢公寓楼里,男女生分别三幢,每幢楼都是三层。楼与楼相隔不远,造型相似,中间隔着树木和林荫道。每层楼都有4大间宿舍,里面全部都是上下铺的窄铁床,为了防止上铺学生意外跌落,每两张床都被合并起来。   女生们进入寝室后纷纷自己选择了铺位,安置下来后,赵影和涂伶并排上铺,下铺是一个叫寇燃的胖丫头和黎湘湘。   收拾停当之后,所有人盘膝坐在床上闲聊,寇燃说:“陈赵影我初中时候好像是见过的,你呢?你初中也是为民的吗?”   涂伶一面铺床单一面说:“我三十二中的。”   “那边居然也有人能考进为民?”黎湘湘看着书,头也没抬。   涂伶有些难堪地停下手里的动作:“不光我一个,我还有好几个同学考上了。”   “难怪都说为民这两年高考升学率不行。”黎湘湘叹了口气。   赵影轻轻拍了一下涂伶尴尬僵住的手背,笑着说:“我听说过三十二中,去年你们学校高考还出了一个清华高材生,对不对?”   “你也知道啊?”涂伶终于露出笑,“我认识他,他超厉害的。”   黎湘湘若有若无地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集合哨吹响,学生们都换上了迷彩服,戴上军帽,在宿舍楼前路上集合,虽然头顶有树荫遮蔽,但还是感觉得出燥热。   赵影这一群女生被分配在8营,教官是一个叫吴冲的小个子教官,皮肤黝黑、声音沙哑却有一双女生似的温情脉脉的眼睛。   吴冲背负着双手:“你们有没有信心做第一名的女生营队?”   “有!”嘹亮的反馈。   “不光女生,我们要做全区第一!”涂伶带着调皮的笑容朗声说。   吴冲笑着看向她:“有志气。”   隔壁7营的教官显然也听见了涂伶的豪言壮语,大声地问7营男生:“8营说要超过我们成为第一,你们觉得行不行?”   “不行!”7营男生声如洪钟,一下将8营的气势压了下去。   赵影站在队伍中,好笑地看着7营里正一脸挑衅的看着自己的陆靳泓。换上军装的陆靳泓显得比平日还要挺拔,这在别人身上显得肥大无型的迷彩服却将他衬得更加阳光俊逸,如果实在要想一个形容,赵影想只能用“白杨一般”来形容。   军训初初开始,7营的男生和8营的女生已经成为了不共戴天的竞争对手。   然而军训开始没多久,大家就对轻易许下的豪言壮语后悔不迭。   站军姿从半小时起步稳步提升,到当天下午已然升到一小时一次,全程必须保持挺胸抬头夹紧腿,不允许有半点懈怠,吴冲时不时从身后走过轻轻踢一踢膝盖测试是否用了足够的力气。   终于原地休息的时候,寇燃压低了声音说:“明天再站军姿的时候,要么咱们装中暑吧,谁演技好点,带头晕。”   几个女孩面面相觑,都对自己的演技没有信心,直到再次被叫起来一通军姿矫正与正步分解动作,赵影隐约听见涂伶苦唧唧地说了句“要么我先晕吧”。   第一天没有晚间训练,集合吃饭之后各自解散。   寝室里除了窸窸窣窣地更换衣物的声音,几乎没有一句交谈。   赵影拖着被揍过一样沉重的身子勉勉强强去水房简单洗漱了一番,再回到寝室的时候赫然发现灯已全灭,大家默契无比地已然集体入睡,以她在水房看见的位数不多的人来看,还有一大部分连脸也没有洗就已经酣然入梦。   她沉沉入睡之际,似乎听见涂伶在耳边说了句梦话,再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人生独自在外的第一晚,就在这种超出承受范围的疲倦中茫茫然地度过了。      ☆、新友X关心   被震彻寝室的嘹亮军号惊醒的时候,赵影有种不知道今夕何夕的错乱感,一个咕噜从床上弹起来,被坚硬无比的床板硌得尾椎骨生疼。   寝室的喇叭里咋咋呼呼地反复播放着:“十分钟后所有人宿舍楼外集合……九分钟后所有人宿舍楼外集合。”   所有人蜂拥挤进水房洗漱,目测仅有的几个洗手间吨位光排队就足够排十分钟。赵影硬是憋到最后才冲进洗手间释放一番,然后一面系腰带一面扶着帽檐冲出宿舍楼,堪堪赶在报数的时候险险地归位。   “衣衫不整,被褥凌乱,没有一点军人军貌。”吴冲点评着。   队伍里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尾音没能压住,所有人都是一蹶不振的模样。   “还少一个人,谁没来?”报数之后8营少了一个人。大家睡眼惺忪地互相看了半天,终于有人说“寇燃没来”。   吴冲随手一指,恰好指着赵影:“你去宿舍找找,看一下什么情况。”   赵影只得按着帽檐小跑进宿舍楼,穿过水房走道回到寝室,一眼就看见了寇燃床铺上拱得高高的被褥。   “寇燃,醒醒。”赵影小声叫她没反应,放大了嗓门再叫两声,依然毫无动静,她只好半跪在床沿上,伸手去拉她的被子。   “干嘛?要死啦!”寇燃忽然把被子一掀坐起身来,碰头乱发满面怒容,“哪个敢吵老娘睡觉想死啊?”   赵影被她猛得一推,一时平衡没把握好,从床沿跌在地上,感觉自己的屁股都要摔成两瓣,见寇燃还处于半梦半醒的撒起床气,只好扶着地站起来,无奈地说:“同学,集合了。”   寇燃呆怔着看了她半天,才恍然反应过来,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一面抓起头发揪成辫子,一面从床头拎起迷彩服往身上套。   赵影地给她一瓶矿泉水,她看也没看往嘴里一倒咕噜噜漱口吐在路边,随手抹了把脸就跟着赵影小跑出宿舍楼。   “陈赵影、寇燃归队。”   吴冲打量着衣衫凌乱的寇燃:“为什么迟到?”   寇燃红着脸没说话,赵影看了她一眼,再次力争敬礼:“报告教官,她……腹泻了,前面大家都抢着用洗手间,所以……”   即便吴冲脸蛋黝黑,还是刹那间黑得发红,挥挥手:“归队,归队。”   赵影和寇燃这才如蒙大赦站进队列中。   因为同期军训的学生太多,不得不分批次用餐。   所有学生按营分列在食堂门口空地上,轮到入场之前必须高歌一曲振奋完精神才许进去。七营和八营免不了又是一顿明争暗斗,你唱打靶归来,我就唱北京金山上,你雄浑,我就嘹亮,硬是厮杀到引来其他阵营教官的关注。   七营教官是个五官特别夸张的大个子,叫吴一雄,一直调侃吴冲,说吴冲还没八营这群娘子军威猛。涂伶听后非常不爽,吐槽说吴一雄长得像河童,赵影失笑不已。   入了食堂轮流拿餐盘自己打菜,一荤一素,添饭加汤数量不限,七营八营同场,七营先进,等赵影她们端着餐盘站在餐车前时,面前赫然已经剩下两“素”——青椒炒肉已然成为青椒炒青椒,肉片难寻。   姑娘们愁云惨雾也别无他法,只能祈祷下一次是八营先进。   赵影和涂伶一同落座,寇燃也随后端着餐盘坐在同一桌。   “刚谢啦。”寇燃坐在赵影的左手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别放心上。”   正说着话,一个人影停在桌面,两块连肥带瘦的五花肉从天而降落在赵影的餐盘里。   赵影捂着嘴抬头,恰看见陆靳泓露着他那两颗标志性的小虎牙:“小爷赏你的。”说完扬长而去。   涂伶目瞪口呆,半天张口结舌没说出话来。   寇燃回头看这里陆靳泓的背影,终于回想起来:“你俩好像初中时候就同班吧?”   “嗯,”赵影拿筷子捣着那两块肉,“小学同桌,初中同班。”   “高中又同桌,”涂伶用夸张的语气,倒吸一口气,“这就是活生生的青梅竹马!”   赵影憨笑了一下,塞了满口饭:“真正的青梅竹马你还没见着呢。”   “你说什么?”   “没什么……”赵影分了一块红烧肉到涂伶碗里,“挺入味的,你尝尝。”   十月的夜,混合了夏末的微醺与初秋的凉爽,即使,需要长时间接受各种在调不在调,有谱没有谱的歌喉轮番洗耳,赵影很是享受待在这样的星空下与一群热血沸腾的同龄人胡闹。   寇燃自告奋勇地担当八营的拉歌小队长,倒也不负众望,在她的带领下,8营的娘子军连续3轮接歌都让兄弟营挑不出刺来。拉歌轮数一多,各营的拉歌小队长高下立现,库存量不够大的都被刷下阵来。   高高地挽起迷彩服的袖口,寇燃昂首挺胸地站在吴冲身旁,说起话来都有些气吞山河的味道:“姐妹们,今儿咱们把他们全部拿下,好不好?”   “好!”女孩子们清亮的声音整齐划一,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吴冲在一旁憨笑,由着她们胡闹。   “兄弟们,”忽然隔壁营地的领队男生双手握成筒大声喊道,“八营的歌唱得好不好?”   “好!”   “八营的娘子军强不强?”   “强!”   “八营的教官帅不帅?”   “帅!”   “让他来一首,好不好?”   “好!!”   显然,当7营意识到8营的姑娘们战力惊人不宜硬斗的时候,不知道在什么高人的点拨之下,退而求其次开始玩起了教官。   而吴冲从开始拉歌至今没开口唱过一个字,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五音不全,除了国歌啥歌也不会唱”。   “吴教官,要么……你就唱一个?”寇燃压低了嗓门问吴冲的意见。   吴冲一脸尴尬,蒙蒙夜色里都能看见他左右脸颊大写的懵逼。   “我来,”原本和赵影并肩坐着的涂伶忽然站起身,双手握圈朝着7营方向喊,“我来代吴教官唱一首,行不行?”   七营的男生稀稀拉拉的各种反馈,有的说行,有的说不行,还有好事的说两人一起来。涂伶走到吴冲身侧,娇俏地一笑:“没人站出来反对,我就当做行了啊。”清了清嗓子,“我给大家唱一首海阔天空吧。”   赵影带头用力地鼓起掌来,8营的姑娘们立刻积极响应,其他营地的掌声也陆续升腾——反正只要有人出来唱歌,是谁又有谁在乎呢!   寇燃主动带头打起拍子,涂伶一开口倒真是惊艳,不似她平日里说话的娇嗲,带着些许鼻音:“……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一段歌罢,众人已忍不住跟着鼓起节拍。   更有人开始低低地跟合唱,涂伶挥舞着双手:“一起来啊。”   于是小声变成大声,独唱边做合唱,女生变成男女混合,不知是开了收音机的外放,Beyond的原声从某个角落里响起,渐渐融合在操场上。   赵影一面打着节拍笑着跟着唱,一面忍不住在对面乌压压的一片穿着迷彩服的人群里找寻陆靳泓的身影。一样的衣服,昏黄的操场灯,全都坐着看不出身形,这一次她真的无能为力,直到一曲海阔天空结束,Beyond乐队的和声隐隐约约在操场上回荡,她也没能找出人群里的陆靳泓。   涂伶红着脸退回队列里来,女孩子们纷纷起哄,她双手捂着脸颊:“哎呀,随便唱唱而已。”   寇燃遥遥地向涂伶比了一个大拇指。   涂伶满面绯红斜靠在赵影肩头:“我都忘词了。”   赵影笑嘻嘻地拍拍她:“表现好极了。”   九点半,结束了第一晚的拉歌,解散的时候寇燃穿过人群一路小跑,插到赵影和涂伶中间:“姐们儿,棒呆!”   涂伶比了个挥刀的手势:“你才厉害,领着八营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赵影捂着嘴笑:“以后的拉歌有你俩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下次你也得上。”“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如果不想输太难看,”陆靳泓刚好从旁经过,忍不住插话,“最好别叫她唱。”   “为什么?”   “人家唱歌要钱,她唱歌要命!”陆靳泓大笑着躲开赵影的佛山无影掌,和几个男生笑闹着跑远了。   涂伶认真地看着赵影:“他说的是真的吗?”   “假的啦……”赵影无奈。   “那下次你唱啊。”涂伶寇燃异口同声。   “我……”赵影有种被陆靳泓下了套的感觉,看着前方人群里那个忽隐忽现的背影,她有种恶向胆边生的冲动,想上去揍他一顿,又或许,只是想,嗯,和他说一说话。   宿舍楼一个楼层只有一间水房,没有淋浴头只有长通铺式样的自来水龙头,只能把自己白天里打的热水倒脸盆里,掺了冷水擦擦身子。   “我在家每天都要洗头洗澡,现在这样擦跟没洗有什么区别啊?”   “我感觉快要馊掉了,你闻闻?”   “天啊!冷水放多了,谁还多热水的,借我点儿?”   “忘带护发素了,谁有?”   “我有,你拿去用…”   叽叽喳喳的女声在充斥着蒸汽的水房里被发酵的更加热烘,不复前一日的死气沉沉,小姑娘们的活力四射此刻被扩大到极致,从被晒黑了的皮肤,到隔壁营的帅气教官,又到暗恋的男生被分在隔壁的隔壁营地,再到明天再拉歌我也要上场……话题发酵了一个又一个,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水房。   赵影坐在上铺,不停地往胳膊腿上抹风油精,大大小小十来个大红包昭示着她是多么的受蚊子军团的青睐。   涂伶抱着膝,同情地看着她:“你什么血型?怎么被咬成这样?”   “A吧……”赵影忍不住在红包上掐出一个又一个井字,“大概是A型血,我从小就是蚊子的晚饭和宵夜。”   涂伶忍不住笑出声。   下铺的寇燃看了眼旁边一直在挠挠挠的黎湘湘:“黎湘湘你也是A型吗?咬这么惨。”   “不知道,”黎湘湘抹了点唾沫在红包上,“没查过。”   赵影弯着腰看下铺,把手里的风油精伸过去:“给,风油精。”   黎湘湘瞥了一眼,猛地躺平把被褥直拉到下巴,挺得笔直盖得严丝合缝,干巴巴地回了句:“不用。”   赵影的手顿在半空中,涂伶朝她爬了两步,把风油精拿了过来:“给我抹抹,万一蚊子看你吃不得了,又来咬我就惨了。”说着话无声地和赵影使个眼色,让她别跟黎湘湘计较。   赵影笑笑没做声。   熄灯之后,几十人的大寝室里窸窸窣窣的都是耳语声。   “吴冲长得特像我初恋,就是那种憨帅憨帅的,”涂伶和赵影挤在一个枕头上,声音压得低低的,“可惜小学毕业我就再没见过他,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更帅了吧。”赵影在黑暗里眨巴着眼睛,“感觉男生都是到中学以后才慢慢长大。”   “我真羡慕你,跟陆靳泓能青梅竹马到现在,还能继续做同桌。”   “我和他……”赵影的声音有点慌,“不是你说的那样。”   “我说的哪样?”   “哎呀,就不是什么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怎么了?多浪漫,不过说起来,你俩的名字才叫浪漫。”   “名字?我俩名字怎么了?”   “你没听过陆游那首诗吗?”   “哪首?”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你没听过吗?言情小说里常见啊。”   “我不太看言情小说……”   “好吧,那至少丢了一半人生乐趣……”涂伶翻了个身,“我有点困,先睡了啊。”   “嗯……晚安。”   “晚安……”   直到大寝室里最后一点窃窃私语也消失殆尽,赵影还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出神,原来他和她的名字曾经一起出现在这样缱绻深情的诗词里,那个迟钝的笨蛋,一定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吧?      ☆、避雨X生病   起床号吹响的时候,寝室依旧哀鸿遍野。   不过当20分钟后集合的时候,8营是周围几个营队里唯一一个全员到齐的团队。吴冲稍夸了几句,涂伶面朝前方,嘴唇都没动一下:“值了。”   赵影忍俊不禁,抬眼看看正前方的七营,站在第一排最右边的陆靳泓帽檐压着眉,不用看脸她也知道他一定正在闭目养神,不由莞尔。   “作为奖励,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吴冲背着双手,带着笑宣布。   “什么好消息?”   “今天下午,女生放假,轮流去浴室。”   “热水?”   “对。”   “淋浴?”   “对。”   八营顿时一片欢呼,七营的男生羡慕嫉妒交加。   陆靳泓被欢呼声惊动,茫然地抬头四顾,恰好撞见赵影笑盈盈的眼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皱眉表示疑问,赵影咧出一个硕大的笑容表示无可奉告。   事实证明,来得太突然的幸福往往隐藏着巨大的风险。   为了避开人潮高峰,赵影和涂伶特意选择在临近洗澡时间结束的时候才去浴室,浴室确实已不再人头攒动,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洗着洗着水越来越凉,到最后干脆冷水伺候。   赵影勉勉强强冲掉了洗发露,而长头发的涂伶却顶着满头的泡沫说什么也不肯用冷水洗头:“不行,我在这儿等等,说不定其他人都走了热水就能供上了。”   赵影感觉自己冷得打哆嗦:“我得回去弄点热水再洗洗头。”   于是涂伶留在浴室板等热水供应,赵影单独回宿舍,刚刚走出浴室就打个寒颤,只好用半干不湿的大浴巾裹着身子,一路小跑往回赶。   隐隐听见不远处传来嘈杂声,想来是男生刚刚解散从操场回宿舍,赵影赶紧拐弯绕上小岔路避开人群。果然,不一会儿,大批人马就从旁边大路碾压而过,她暗自庆幸自己机智,没有被这么一群爱起哄的男生撞见落汤鸡的造型。   “你刚掉河里了吗?”   陆靳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的时候,赵影一脸认命地闭上眼睛,停在原地没回头。他三两步绕到她面前,看着湿漉漉贴在脸颊的头发上还有隐隐约约的泡沫痕迹,以及裹在身上的大毛巾分明半干半湿:“澡堂进采花贼了?”   “没热水了。”赵影没好气地答。   “那你还站这里吹风等感冒?”   “我不就为了躲你们吗?乌压压的……蝗虫似的一片……”   陆靳泓笑起来:“牙尖嘴利,看来还不够冷。”   “冷又能怎么着?也没见你把衣服借我穿啊。”赵影翻了个小白眼,转回原路。   “倒是想给你,可这衣服三天没洗了,你要不要闻闻看?”   “说不过你。”赵影抱着胳膊笑出声,“我走……阿嚏!”一个大喷嚏不期而来,她尴尬地捂着嘴巴。   陆靳泓推她一把:“赶紧走,别在这里传播细菌。”   赵影鼓着嘴,懒得理他,小跑着拐回大路上,身后传来陆靳泓的笑声:“下次出来换身衣服,蜡笔小新真是丑疯了。”   赵影这才想起自己的睡衣背后是露着半个PP的蜡笔小新,顿时大囧,小跑变成了拔足狂奔,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次日清晨醒来时,赵影疑心梦里被人一通乱棍暴揍,关节酸痛脑壳发胀姑且不提,踩着楼梯爬下床刚一着力,来自膝盖的钝痛差点让她失足摔下,跌坐在黎湘湘的床边。   “怎么了?”寇燃忙着扣着腰带,一面探头问。   赵影卷起裤脚,才发现右腿膝盖一片通红,摸一摸隐隐作痛。   “摔的?”   赵影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啊,昨天还好好的。”   “要不请假休息一下?”涂伶也凑来看看,咂着嘴,“吴教官肯定会准假。”   赵影想了想,放下裤脚站起身,试着走了几步:“还好,就是看着吓人,走路不疼。”   天一直阴沉沉的,闷得呼不过气来,一轮军姿站下来,每一秒赵影都在琢磨要不干脆跪下算了,被烈日迎头烤是一种痛苦,被关在蒸笼屉里又何尝不是一种忧伤。   随着一阵惊雷炸过,渐渐有雨丝飘起,猛得一阵清凉,动也不能动的孩子们眼神交流着即将解放的喜悦。   然而大家低估了军人的铁石心肠,莫说毛毛细雨,直到雨水从帽檐上汇聚滴下,再到顺着垂直裤缝的手指尖滴落在地上的小水洼里,也没收到半句关于解散的通知,整个训练场仿佛凝滞在大雨之中,没人说话,没人走动,任凭大雨冲刷。   赵影隔着雨幕看着远处的陆靳泓,他和平时一样站得笔直,隔着雨幕他恰好也看过来,目光相遇他忽然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赵影一个没忍住露出笑来,被刚好经过的吴冲撞个正着:“淋雨有趣吗?”   “不是,我……”赵影连忙端正姿势,正色回答,“我就是……阿,阿嚏!”冲口而出的大喷嚏宣告着淋雨的后遗症。   吴冲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向其他营队张望,仍然没有接到上级的解散通知,然而雨势却渐有瓢泼之势,打量着面前一群半大不小的丫头,再次叹了口气,声音不轻不重刚好够整个8营能听见:“原地解散,自行避雨。”   8营发出一阵欢呼,而后三三两两飞奔着各自找寻避雨处。其他营队静默了一阵,也陆陆续续得倒了教官的指示,竞相解散。   赵影一行七八个人堪堪挤在书报栏的遮雨棚下,雨水几乎是顺着鼻尖浇落。   分分钟的时间,偌大的操场上只有朝着四面八方奔走避雨的身影。   陆靳泓领着几个男生朝着书报栏跑来,然而这里已经容不下更多的人,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时半会停不了,跟我走。”说着除掉行军腰带,解开迷彩服的扣子,露出里面的白色短袖T恤,脱了迷彩服顶在头上,一歪头:“来。”   赵影被涂伶一把推出来,赶紧站稳了,靠近他躲进撑起的迷彩服下。   涂伶笑:“少个人还好站一点。”   陆靳泓撑着衣服,赵影抱着他的腰带紧跟他的步伐,雨已经连成了线,成了面,十米开外的人和物都看不清晰,她只能闷头跟着他的方向和节奏跑。脚踩在积水中激起的水花都出奇的一致,大雨中,没发现他所说的汗馊味,反倒是来自于他特有的气息,让她骤然安下心来。   路上三三两两的学生或在暴雨中狂奔,或脱了迷彩风遮雨三步并两步,谁也顾不上谁。   接近宿舍楼不远时,迎面一个撑伞站在雨幕里的身影格外突兀。   赵影经过他时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等她反应过来那个傻站在雨中的家伙是宋彦的时候,他们已经擦身而过。   赵影猛地顿住脚步,回头:“那不是宋彦吗?”   宋彦撑着伞没有回头,穿着黑色短袖和迷彩裤,雕像似的背对着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影有说不出的落寞。   陆靳泓用迷彩服把她别过身:“看这里。”   赵影懵懵地看向他:“哪里?”   “这里,看着小爷,正在帮你‘打伞’的小爷。”他看也不看她,加快了脚步。   这一场雨直下到入夜。   虽然躲过了大半日的训练,但日子并不好过,大把的人感冒咳嗽,黎湘湘则没等到入夜就发起高烧来。   赵影也发觉右膝红肿加深,发展到无法在屈膝的时候用力。   校医来给黎湘湘看病的时候,赵影也被寇燃推去做了检查。最终校医诊断是十字韧带拉伤,需要静养。   郑春桐惋惜地说:“给家长打个电话,明天抽空接你回家修养吧。”   赵影直摆手:“用不着!自己的腿我自己知道,注意点就好。”   最终在赵影的坚持和校医的专业要求之下,决定此后几天的训练赵影不再参加,临时担当校医的助手,照顾生病的学员。   第二天清晨,所有人都已经出去列队,赵影站在宿舍楼门前,扶着门框怅然若失。   吴冲神奇地推着一辆军绿色二八男式自行车出现:“推你去营地。”   赵影瘸着腿,欣喜地迎过去,还没来及坐上后座,一个军绿色的身影忽然接过吴冲手中的车把,陆靳泓一脸三好青年无毒无害的阳光笑容:“报告教官,我们吴教官说主动照顾老弱可以给军训成绩加分。”   吴一雄远远地对吴冲做了个摊手动作,吴冲只好让开一步:“推的时候注意点。”   大部队在前方走,陆靳泓推着赵影走在队伍最末。   “为什么不回家休息去?”   “不想。”   “留在这儿能干嘛?”   “……拖累你。”   “不会是不舍得我吧?”   “……臭美。”   “就你最逞强。”   他懂得的,她总是在各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坚守执着。   林间风动,前方是间或响起嘹亮的“一二一”,身后是静谧柔和的初秋林荫道,眼前的时光是年少青春的无忧无虑,为她推着单车的是世上最懂得她的人,夫复何求。   午休的时候,涂伶说在食堂门口要等太久,让陆靳泓先送赵影回宿舍,自己打一份饭回来给赵影。   陆靳泓陪着赵影在宿舍门口等了许久,才看见端着透明餐盒一路赶来的涂伶和寇燃。   回到寝室一看,饭盒里只见菜不见饭,破天荒的一眼看见若干块红烧牛肉。   “吴冲给留的,”涂伶抚着发烫的脸颊,“他是我见过最细心的教官。”   “你一共见过几个教官?”寇燃问。   涂伶推了她一把。   赵影回身看看躺在床上,把被褥盖得密不透风的黎湘湘。因为高烧刚退,她没有参加今天的训练。端着饭盒过去,在黎湘湘的柜子抽屉里拿了饭盒出来,分出一半饭菜:“打的菜多,我给你分了一份,放床头柜上,一会儿乘热吃吧。”   黎湘湘的被子动也没动,赵影回身示意涂伶和寇燃一起出了寝室。三人坐在宿舍楼门前的长椅上边吃边聊,等再回寝室的时候,黎湘湘仍旧裹在被子里,可是柜子上的饭盒却已经空了。   赵影轻轻拿了饭盒,离开之际听见被子里闷声闷气的一句“谢谢”。      ☆、射击X暧昧   在此之前,赵影从没想过原来给校医打下手也能忙得顾不上吃饭。   也许是这一代的孩子当真是娇生惯养的,每天总有络绎不绝的中暑病员被送到场边,有了赵影在,小校医倒是落得清闲,端茶送水叮嘱用药的工作统统都交由她完成。   偶尔到午餐时候,陆靳泓还得推着车在一边等着她忙完手边的事,收拾好医药箱才能走。   “是不是有种南丁格尔的荣耀感?”   “你答应我件事。”赵影坐在被他的迷彩服垫好的车后座上,捶着发酸的腰说。   “说。”   “你可得健健康康的,别给我添乱,”她叹了口气,“我以为在一边能乐得清闲,结果忙得恨不能再长几只手。”   “回家多清闲,你又不肯走。”他轻笑,“可见你还是不舍的我——们啊。”   结果证明赵影说好的不灵,坏的一说就灵。   下午实弹射击,学员们兴致满满,赵影坐在场边远远看着场上更替了一波又一波的学员,每人限量5发子弹,有命中的可以再接5发。她坐得远,看不清中靶的情况,只能确定陆靳泓那家伙自从排进场,到现在还没出来过。   一轮又一轮,那个穿着迷彩服的男孩还趴在草丛里。吴一雄捡了宝贝似的大半时间都投注在他旁边,一遍遍地调整姿势传授技巧,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变的是那个握着枪杆瞄准木靶的身影。   人越来越少,赵影终于揉揉眼睛慢慢挪向射击场。   陆靳泓刚刚交还了老式□□,正揉着手腕走出来。   “人家早走了,你怎么打这么久?”   “有免费子弹,不打白不打。”洁白的虎牙格外耀眼。   开了车锁,赵影单腿跳上车:“你当真每轮都中靶了?”   “你还不信?”陆靳泓推起车,动作明显一僵,“下次你过来亲眼看看。”   赵影拉住他的衣袖:“你胳膊怎么了?”   “没怎么。”   她从车上跳下来,拽着车座:“你肩膀都抬不高,给我看看。”   陆靳泓拗不过她,只得解开迷彩服的前两颗扣子,将领口扒开一些,露出里面的圆领衫。   赵影凑上前一看,白色圆领衫的颈窝处有淡淡的血渍,指尖轻轻地一碰。   他吸了口冷气:“疼哎。”   “不说没事的吗?”赵影一头恼火,“你傻啊?整个营区也没见人被枪柄磨破了皮都不知道的。”   “我知道啊,”陆靳泓露出一口小白牙,“可放弃多可惜,下一次摸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赵影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道边的花坛上,又从医药箱里取了碘酒和棉球:“有点疼啊,你把领口扯大一点,不然弄脏衣服不好洗。”   陆靳泓嬉笑着把迷彩服畅怀,一手把圆领衫衣领扯到肩膀:“够了吗?再大我怕被非礼。”   “……”赵影一副要狠狠地把棉球按到伤口上的架势,却最终轻柔地落下缓缓擦拭。   陆靳泓看着凑在自己脸前的赵影,半长不短的头发从皮筋里散落,丝丝缕缕覆在饱满的脸颊上,细长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着,此刻正紧紧地咬着唇,仿佛伤口的疼痛正籍由他身传至她心。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想替她将碎发别到耳后,他的动作很轻很缓,像是担心惊动这个全神贯注的小姑娘。   赵影感觉到陆靳泓的手指落在自己耳后的时候,刚刚才将棉签离开他的伤口,一惊抬起脸,恰好撞进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那里有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小姑娘,正绯红着脸颊满面惊慌的模样。   陆靳泓猛然站起身,动作幅度很大,险些撞上赵影手中的棉签。   她赶紧抓住他作势要松开领口的手:“药水没干,衣服会被弄脏的。”   “哦,”陆靳泓原本白净的面容升起些微红晕,一手拉着领口,一手扶起车把,“你上来,我单手也可以。”   赵影拎着医药箱,一瘸一拐地走到前面一点:“没事,我自己能走,就是慢点儿。”   为了打破尴尬,走在后面的陆靳泓忽然说:“当兵真不错。”   “就为了打枪?”   “说那么庸俗,保家卫国啊。”   “拉倒吧你……”   “我是说真的……哎呀!”   赵影惊惶回身:“怎么了?”   陆靳泓挠挠头:“刚松手了,衣服脏了……”   “笨……蛋。”   尽管再刚刚开始的时候觉得军训结束遥遥无期,然而事实上感觉刚刚习惯了在军号中醒来,进食堂之前要扯着喉咙吼歌,水房里需要三五个人共用一个水龙头,刚刚和这一群人混熟的时候,军训就已经走到了尾声。   最后的一晚,拉歌的时候教官们终于不再要求必须唱军旅歌曲,可这时候每个营却跟约好了似的,从学习雷锋唱到打靶归来,从咱当兵的人唱到常回家看看,直唱到一个个嗓子沙哑,再吼不出高音来。   吴冲被涂伶推着终于也第一次开口唱歌,十天的军训他的嗓子已经从一开始的磁性变成了半哑,他开口的第一句就跑调了,但是无妨,8营的声音很快就盖过了他。涂伶靠在赵影的肩头,声音低低的,混迹在周围的歌声里,听得不甚清晰。她说,怎么办,我有点舍不得呢。   赵影拍拍她的肩。   夏夜,星空,少年,操场,戎装,军歌……这一切叠加起来就像一出舞台剧的□□,回想的时候还会忍不住被吸进那个记忆的漩涡。   军歌唱了一轮又一轮,忽然有男生的声音破空而来。   “我想送一首歌给我喜欢的女生!”   顿时嘈杂声停滞了一秒,然后欢呼尖叫和雷鸣般的掌声席卷而来。那是个个儿挺高的男生,也许不是为民的,8营的女孩子们都不认识他,但并不妨碍她们对他的兴趣满满。   所有的大声公都被传到了那个男生的附近,生怕他的声音不够响亮传不到那个女生的耳朵里。   刘德华的爱你一万年,第一句全场沉默,第二句开始就有人跟着打节拍,到□□部分的时候,已经是全场和声。这种场景下,即便是黎湘湘也跟着一起在唱“爱你一万年,爱你,经得起考验,飞跃了时间的局限,拉近地域的平面……”   不会唱的人就挑着“爱你一万年”那一句拼命地吼,于是每每唱到这一句,声浪总是忽然抬得更高。   直到最后,赵影他们也不知道这首歌究竟是谁送给谁的,也没有一个女生站出来认领,反倒像是一首被所有正当青春的少年送给彼此青春的一首永恒的情歌。   赵影看见涂伶在最后解散的时候偷偷的抹掉泪水,操场昏黄的灯光下涂伶的眼睛一直含着泪水,她说是不舍得就这么解散,离开这个铁血却热情的军营,但一直没有说不舍得自己视线一直追随着的那个年轻腼腆而细腻的教官。   次日十来辆大巴回到为民中学门口的时候,已过午后。   下车的时候赵影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依稀还沉浸在前一晚的激情澎湃中,一回身又回到了这个已经待了三年的熟悉地方。   赵影和涂伶一块儿下车,她一眼就看见了等在校门边的妈妈,招呼也没顾上打就飞奔而去。   赵影把行李都堆在墙角边,看着同学们陆陆续续被家长接走,一个一个挥手道别,明明知道没有人来接自己,她也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   陆靳泓坐在车尾,下来最晚,把行军包往赵影的包旁边一放:“在等我?”   赵影哼了声:“累了,歇会脚。”   “走吧,”他也不较真,把凉席和脸盆塞给她,自己挎起两只行军包,“好久没吃饱,送了东西小爷还想吃顿好的。”   赵影很想就这样接过他的杂物,然后跟在他身后,就像一切都理所当然一样,可是她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街角的那个吸引了往来学生眼神的身影,利落的短发,干净的妆容,小麦色发亮的肌肤,牛仔短外套,黑色包臀短裙,细长笔直的双腿和一双镶了亮片的黑色帆布鞋,就这样悠闲地倚在路旁也让人挪不开视线。   “那个……她在等你呢。”说完她很想拿胶布封了自己的嘴,要你眼神好,要你多管闲事。   陆靳泓朝宁潇潇的方向看了一眼,“哦”了声,仍是背着那两只大包:“走吧,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赵影把手上的杂物暂时放一边,伸手去拿自己的行军包,好不容易从他手上抢过来,扛上肩,“刚好我下午还约了伊伊,你们吃饭去吧。”   宁潇潇远远地朝他们俩挥手打招呼,赵影也回了个嗨的手势:“你去吧,她应该等好久了。”   陆靳泓看着一脸倔强的赵影,欲言又止,最终只嘱咐了声“路上小心”拎着行李离开了。   赵影看着宁潇潇自然地接过了他手里的杂物,两人并肩而行,渐渐消失在巷子尽头。低下头,看着脚上那双饱受军训摧残、泥泞不堪的帆布鞋,和胸前印着语意不明的英文字母的长袖T恤,因为长时间挽着袖口,现在放下来的衣袖满是皱褶。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宁潇潇的时候,自己总显得这么狼狈,又或许自己根本就没有过像她那样光芒四射的时候。   “还好赶上了。”莫伊忽然扑到赵影身后,一把抱着她的肩,“都怪楚瑜啦,说你们开回来要三点多。”   赵影惊喜地看着仍旧绑着两只长发辫的莫伊,和站在她身后带着薄薄笑容的楚瑜:“你们怎么来了?”   “给你接风洗尘啊,”莫伊捧着她的脸,心疼地说,“都给你晒黑了,又瘦了。”   楚瑜已经默默地背起地上的行军袋,一手拎着其他的脸盆杂物,唇角轻挑:“你这语气真像她妈妈。”   赵影看着身边两个人笑闹着,心底那一抹孤寂才终于一丝一丝化开,挽上莫伊的胳膊,轻声地说了句:“真好。”      ☆、闪光X再遇   恢复正常上课后,班委的名单很快就确定下来。   寇燃班长,黎湘湘团支书,陆靳泓学委,出人意料的是居然还给了赵影一个英文课代表的职务。陆靳泓嘲笑说郑春桐对赵影的欣赏还真是八匹马拉不回,毕竟被班主任钦定自己的课代表也是荣耀非常。   生活似乎忽然与初中划开了一道鲜明的界限,套用一句后来非常流行的话——每天叫醒她的不是闹钟,而是幸福感。   第一天上课,走到正伏案看书的陆靳泓面前,看他抬起脸迎着阳光嘲笑“你这踩着铃声进教室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肯改?”说着站起身,让开位置让她走进去的时候,她恍然有种回到多少年前的错觉。   两人的文具盒在同一张桌面上左右呼应,两个人伏案的手肘相距不过一厘米,可以随手抓一支笔起来划重点,不必在意笔究竟是属于谁,不懂的题不需要等到中午去岚姐那里再问,随时有人拉过草稿纸一通演算示意,末了还附赠一句“小朋友听懂了吗”。   这样的学校生活,再给她来三年,她不介意。   只除了,那时不时浮上心头的膈应。   她不想承认,每每宁潇潇出现在高一三班门口的时候,她的心总会不受控的忽的一沉。   她听过隔壁班男生对这位高三学姐的形容——腿长腰细盘子好。   就像她很久前顿悟的那样,如果宁潇潇是一颗在黑暗里也能熠熠发光的明珠,那她最多只算一块还未被发觉的石头,凿开之后究竟是美玉还是顽石,尚未可知。   如果不是涂伶忽然转交一封折成方盛的信,赵影甚至没有感觉到,随着高中生活的开启,曾经一度静止在自己身上的时光悄然发生了改变。   她花了半天功夫才完美打开那只方胜,开头就惊得险些扔掉信纸。   “影儿,   初见有女,素衣长发,   顾盼笑兮,于心自喜,   自此之后,念及心动,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陆靳泓爆笑着拍桌:“这信谁给的?眼瞎吗?”   涂伶也把情书拿过去一字一句轻声念了一遍,然后满眼星星无比憧憬:“太浪漫了,‘影儿’,这简直是就是言情范本啊。”   陆靳泓笑得笔尖直颤,“你确定信是给我旁边的这位?什么素衣长发,顾盼笑兮,在哪儿呢?”   涂伶伸手在赵影脸颊一抚,带过几缕发丝:“赵影,笑一个,给他看看什么叫顾盼笑兮。”   陆靳泓笑得一对小虎牙熠熠生辉:“涂伶我跟你说,要么写信这人瞎,要么就是送错了人,这三十多个字就没一个能跟她搭上关系。”   “怎么会啊,”涂伶满脸不乐意,“你干吗这么说我们家赵影,你看看,虽然头发还没那么长,但也已经长发及肩吧,一双剪水双瞳顾盼生辉,虽然是婴儿肥了一点儿,好歹也是肤若凝脂吧?我说陆靳泓,瞎的人是你吧?”   “剪水双瞳?顾盼生辉?肤若凝脂……”陆靳泓扶额,“涂伶,你少读几本言情,离傻不远了。”   “陆靳泓!”涂伶举起手中的小说就要拍他,“你嘴怎么这么坏?”   一旁的赵影从呆若木鸡状态回过神,费了半天劲没把那方胜再折回去,只好随意叠起递给涂伶:“要么你帮我还给那人吧,我估摸着也是给错了。”   涂伶气得手指发抖,指着他们:“你俩合计好了一起气我是吧?人家指名道姓给陈赵影我还能给弄错?爱要不要,不要你自己扔垃圾堆去。”说完气呼呼地回过身。   赵影捏着烫手山芋,迟疑地看看陆靳泓。他假兮兮地笑着摊手:“小爷爱莫能助,你自行解决。”说着埋头验算再没理她。   最终这封信阵亡于放学路上的某个垃圾桶,赵影实在没胆量把这么一封热烈而不具名的情书带回家,万一被陈亚飞不小心看见,大概陈家就要进行一场政治□□了。   秋末的时候,高中部学生会改选,小海报满校园乱飞。   赵影也收到了一份来自宋彦的竞选单,在一张A4彩打就价值1杯奶茶价钱的年代里,宋小土豪一口气给整个高一年级过半的学生都发彩打的个人参选海报。海报上除了他的一张在海边的写真,剩下的都是竞选宣言,类似于将争取更多的文娱活动经费、体育竞赛奖励,课余兴趣班时间等等。虽然所有印了竞选单的候选者谁没说过两句大话,可是印在这昂贵的彩色铜版纸上的宣言看起来莫名的就多了几分可信度。   赵影把宋彦的竞选海报放在陆靳泓的习题册上:“宋彦说学生会宣传部也招人,问我要不要去,说是都会记录学生档案的。”   陆靳泓扫了一眼海报上的文字,抬头问:“参加学生会,是图什么?”   “也没什么,就……挺好玩的。”   陆靳泓微笑:“如果你觉得好玩儿就去吧,如果是为了宋彦说的这也能给档案贴点金就算了吧,有那精力不如花在功课上,成绩才是档案上最好的金。”   赵影默默地点点头,把海报塞进书底,翻出数学习题册开始做题。、   没等新一届学生会名单公布,学校关于兴趣班的新规章就公布了,说是为了贴合素质教育需求,每周三下午的课程改为自选,可选课程包括生物、历史等等课外拓展班,也包括篮球、排球、美术等等真正的兴趣班。   口头上说着把时间都花在功课上的陆靳泓二话没说就报了篮球。   赵影犹豫着在报名表上写下“美术”两个字,陆靳泓看了笑说:“就因为李君夸了你的画两句,你就像转行当画家啦?”   赵影捂着报名表,凶巴巴:“不行吗?”   “行行,我也觉得你的画挺灵的。”陆靳泓陪着笑,“特别是画范小胖上课打呼的样子,贼逼真。”   赵影忙捂住他的嘴,偷眼回头,还好范远航还趴在桌上熟睡,口水隐约发亮。   她才不想告诉陆靳泓,还因为画室的大玻璃窗刚刚好正对着球场。   周三下午,赵影和抱着篮球的陆靳泓在画室楼前分开,她抱着画板走进画室的一瞬间,被屋子里出奇柔和的光线和静谧的氛围所惊讶。   平日来上美术课的时候,这里总满是喧哗,而此刻教室里只有零星的几个学生支起画架,隐约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簌簌作响,配合着阳光洒落在大大小小的石膏像上漫反射的柔和光线,组合成了一副柔美祥和的画面。   赵影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绕开几个没人落座画架,走到窗边寻了个椅子落座。透过窗户果然能越过整个足球场看见远处的篮球场,那个家伙的身影若隐若现。   她微笑着打开自己的画板,却不经意间看到斜前方一只画架上完成了一半的画作。   那是一副风景画,一眼就能看出画的是教室楼前丁香花藤覆盖的走廊,应该是用黑色钢笔一次画成,没有修改痕迹,也没有色彩的修饰,却仿佛能够让人隔着画纸闻到花香,感受到透过花藤洒落的阳光柔软的温暖。   赵影正侧身看着那副画出神,一个没有穿校服的身影走到了画架边,沉默地将那张画纸从画架上卸下,随意的塞进画夹里。她好奇地抬头看那人,不期然的又看见了那双混血似的深邃眸子和高挺的鼻梁,唇角的弧度依然没有情绪。   成逍显然也看见了赵影,却仿佛并不认识一般,淡漠地移开视线,夹着画板三两步离开了画室。   “别放心上,他就那样。”身后一个短发女孩大约是看出了赵影的尴尬,出声安慰。   赵影回身对她笑笑:“画得真好。”   “那是高三的大触,要考美院的。”语气里不无艳羡。   赵影表示理解,艺术大师总是脾气古怪,她懂的。   夹好画纸,架着铅笔,她一时不知道要画些什么,视线投向球场时,手指仿佛有了灵感一般自发地在纸上描画起来,虽然隔了很远,看不清那个人在做什么,可是就那样看过去,她也能画出一二来,有些人的样子不需要再眼前,也会印在心里。   冬天还刚刚暂露头角的时候,一个午后,涂伶忽然回过身,趴在赵影的桌上,小小声地告诉她,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   “王炜珺?”班上的体育委员,个头和陆靳泓一般高,只是皮肤特别黑,但笑起来像会发光一样的男生。赵影没特别注意过他,只知道他跟陆靳泓关系还可以,偶尔一起打球,但更多的时候他喜欢和其他班的人一起踢球。   涂伶捂着赵影的嘴:“小声点,别被人听见。”   赵影自己捂住嘴点点头。   “我也不知道怎么喜欢上的,就是最近连续三天了,每晚都梦见他骑车载着我。”涂伶趴着,声音唔哩唔哩的,“结果我现在看见他就脸红心跳小鹿乱撞,都不敢跟他说话了。”   赵影摸摸她的脑袋:“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这种肤色的男生?”   “为什么?”   “那会你不是挺喜欢吴冲的。”   涂伶愣了愣,摇头:“没,我没喜欢过吴冲。”   赵影点点头:“好吧,好吧,你喜欢的是王炜珺,我知道啦。”   涂伶做了个嘘的动作:“你知我知,保密啊。”   “拉钩。”赵影伸出小指,涂伶笑嘻嘻地伸手跟她做了约定。   “涂涂,赵影,你俩得帮我!”寇燃像阵风似的从教室外刮进来,一下坐在陆靳泓的座位上,急匆匆地说,“圣诞文艺汇演,郑老给咱们报了舞台剧,天那,剧本是现成的,可演员上哪儿找去?”   赵影双手一翻指向涂伶:“这儿啊,天然的女主角。”   “一个人也不够啊,你也跑不掉,我们还是好姐们儿不?”寇燃一脸严肃。   “是是……我可以给你跑龙套。”赵影双手投降。   寇燃大笑着站起身,左右各搂起赵影和涂伶:“我就知道你俩不会放着我不管的。”   “阿燃,什么剧本儿啊?”涂伶挣扎着问。   “郑老说过两天有人来咱培训,顺便说剧本儿,专~业级的舞台剧导演哦。”      ☆、CP X证人   “那个头发自然卷的圆脸小姑娘。”传说中的专业级舞台剧导演老方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光头,留着挺文艺的两撇小胡子,灰色套头毛衣外面穿着军绿色的多袋马甲,站在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中间,被各种钦佩的眼神包围。   “哪一个?”郑春桐顺着老方的眼神看过去,正是赵影和陆靳泓正在舞蹈室角落里不知在说些什么,赵影仰面朝着陆靳泓吹胡子瞪眼,陆靳泓则一指揉着鼻子冲她笑。   “陈赵影,”郑春桐招招手,“你过来。”   赵影一头雾水地跑过去打了声招呼。   老方从头到脚端详了她一番,转头对郑春桐说:“小脸,上了舞台好看。声线不错,普通话也标准,跟角色气质也吻合,就她吧。”   赵影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不行,不行的。”   “我看你行,”郑春桐拍着她的肩,“方导可是市文工团的导演,挑人还能看错?”   赵影肩膀一塌,求助似地看向一边的涂伶和寇燃,那两人都笑得见牙不见眼,毫无施救的念头。她又看向正缓步过来的陆靳泓,后者满脸幸灾乐祸。   老方这才看清陆靳泓的模样,招招手:“你也过来,来。”   陆靳泓立正在赵影身侧,恰恰好高出她一头。   “你们两个,很熟吗?”   “我俩同桌。”陆靳泓简单地答。   老方双手一合:“就他俩,绝佳身高比。”   郑春桐表示赞同,依次又定了几个角色人选,最后才把剧本发到个人手上。编剧一栏赫然署名黎湘湘。   “这是黎湘湘参加市里的中学生剧本创作大赛得奖的作品,我给咱班争取来了,大家好好表现,争取文艺汇演的时候得个好名次。”吴春桐把孩子们托付给老方,又嘱咐寇燃做好后勤保障,就先行离开了。   赵影和陆靳泓面面相觑,一个是来跑龙套的,一个是偶尔路过进来插科打诨的,怎么就成了男女主角?   老方声音特别洪亮,一开口就震整个舞蹈房鸦雀无声:“今儿周五,周末好好背台词,周一放学后再来这里排练。我隔一周来辅导一次,别叫我跟你们吴老师失望。”   整个周末赵影都处于惶惶不安的状态,到了周一课后排练的时候,她把剧本卷成一团,急得在舞蹈教室里绕圈圈:“我还没背熟呢。”   陆靳泓倒是气定神闲:“还有一个多月才表演,急什么,慢慢背。”   赵影懒得理他的风凉话,拽着涂伶的胳膊:“要么我跟老方说,换个人来演,我真背不住那么多台词,你知道我一紧张就忘词还结巴。”   涂伶狡黠地一笑,神秘兮兮地附耳说:“要王炜珺是男主角,我就跟你换。可惜现在是陆靳泓……还是留给你吧。”   赵影敲了她一下,放弃挣扎继续绕着圈圈背台词。   果然,老方让所有人照着剧本念白,不加动作的时候,一切都还顺利。等到加上动作、站位的时候,赵影开始看着陆靳泓的眼睛张口结舌。   老方敲着剧本的纸筒:“照着念的时候不挺好的,你怎么一对戏就结巴呢?”   “我……就是一紧张就结巴,要么,方导,换个人来吧。”   “为什么加了动作就紧张?”老方若有所思,然后指着陆靳泓和赵影,“你俩,过来,站中间来。”   陆靳泓和赵影两人被安排在舞蹈室正中央,其他人围成一圈。   老方伸出右手食指、中指指着自己眼睛:“2分钟,对视,有一个人移开目光或者笑场,就重来。”分别看两人一眼,“听懂了?”   赵影摩挲着手臂尴尬地看向陆靳泓,他显然也没料到老方来这一出,嘻哈打着马虎眼:“方导,这就算了吧~让我看着她,10秒都坚持不了,非得笑场。”   老方终于正了颜色:“谁跟你俩开玩笑呢?2分钟都坚持不了,上了台也得笑场。”低头看一看表,“我数123开始。1,2,3——”   赵影微微仰着头,才能刚好和陆靳泓的目光正视,虽然做了这么多年同桌,却从没有这样正面的、长时间的对视过,原来他的眼尾有上扬的弧度,原来他是内双,原来他的眼眸是好看的琥珀色,原来他眼睛里的自己就像被鱼眼镜头照出来一样有那么大的额头……终于忍不住和陆靳泓一起笑出声来,尴尬,又带着一丝羞赧。   老方挥着手里的剧本:“得得得,你俩冷静一下。情绪到位了再吱一声。”   “吱。”陆靳泓看着笑得满面绯红的赵影,坏笑。   一群人哄笑起来,连老方也忍俊不禁:“你别跟我贫,能坚持得住2分钟,再贫不晚。”   赵影捂着嘴,一边举手示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试试,”说着瞪陆靳泓,“你不许再笑场了。”   “你别把眼睛瞪得跟小燕子似的,我就不会笑了。”   赵影双手拍脸颊,定了定神,和老方说:“方导,你数吧。”   这一次开始的时候,两个人状态好了许多。   赵影尽量放空眼神,假想自己是个大近视眼,看不清眼前这张年轻帅气的面孔,虚虚地看着他的眉眼,再不敢定睛。   视线忍不住从他的英气的眉眼移到高高的鼻梁,从鼻梁再移到弧度温暖的唇。   想起老方要求必须对视,又急急忙忙把视线移回,恰撞进他专注而温暖的目光里,那个目光让她想起许多年前在暮色中道别时的他,又想起中考查分那一晚他们,原来这个人陪着自己走过了人生那么多的重要里程。   方导说“好”的那一秒,两个人都没有动。   直到涂伶带头捣乱地鼓掌,起哄声才惊动了他们,赵影揉着脸颊慌忙钻到涂伶和寇燃中间:“可憋死我了,我忍笑忍的腮帮都疼。”   陆靳泓指着赵影说:“我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涂伶问。   “……眼屎。”   “滚啦!”赵影愤怒地把手中的剧本砸过去。   说也奇怪,这之后再对戏的时候,赵影再没忘过词,陆靳泓再没笑过场,虽然离老方满意的状态还距离甚远,但可以说,进步是巨大的。   直到周三去画室之前,一群人还被寇燃聚在一起,要求全场过一次台词。   用寇燃的话说“郑老找那么大牌的导演来给咱导戏,这辈子恐怕也就这么一次机会,浪费了简直暴殄天物,就算是损失一次月考名次,也得把戏给排好了”,涂伶深以为是,赵影的想法则简单得多——为了不在全校师生面前丢人,她只能拼尽全力。   这一日赵影来到画室的时候,画室里出奇的冷清,画架上大多空落落的,也不知道人都去了哪里,反倒是她侧前方的那位“大触”正静静地在涂抹,他们都坐在窗边能沐浴阳光的位置,他蓬松柔软的头发被白色耳麦压着,混血般的五官被光线勾勒得更加轮廓鲜明。   赵影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成逍的笔触有片刻的停顿,但很快就重新开始了勾线描画。   铺好画纸,赵影看着上一周画了一半的篮球场,线条轮廓都已经完成,那个侧身上篮的少年身姿已经跃然纸上,虽然还是草图,已经能看得出飘逸的神彩。她用铅笔一点点地修饰线条,擦去多余的辅助,细致地描绘少年的每一处衣褶——没有画脸,谁也不知道她画的是谁,这让她感觉很安全。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喧嚣,她抬头看向足球场上飞奔的人群,这才想起涂伶说过,今天下午高一和高二有足球对抗赛,因为王炜珺必然上场,涂伶特意翘了自己的声乐兴趣课。   赵影在围观的人群里稍一搜寻,果然看见了穿着粉色长卫衣的涂伶,独自站在靠近画室这一侧的球场边,赵影都能将她脸上的神采奕奕看得一清二楚。   球不小心被人远射踢出了球场,有个男生跑到场外捡球,而后远远地开了一脚长传,没料到的是,球居然径直朝着场边的涂伶飞去。赵影眼看着球袭空而去不由自主尖叫一声,等她再睁眼定睛看去的时候,场边的涂伶已经抱着头歪在地上。   赵影惊惶地丢下画笔冲出教室,慌张里碰倒了自己的画架还撞歪了成逍的,也没顾上道歉,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场边的时候,涂伶仍是独自一人捂着后脑蜷着,远处围观的人群里有人指指点点,却没有人上前来。但更让赵影诧异的是,这一幕仿佛没有发生一般,场上的足球赛居然正在如常开展,没有一个人看向她们的方向。   赵影扶着涂伶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拨开她的头发想看看有没有外伤,被球撞击的地方因为被头发覆盖看不出轻重来,但是倒地的时候她的手掌侧面被水泥地磨出一片伤痕,此刻脏污中透出丝丝血色来。   “头晕不晕?”赵影伸手在涂伶眼前晃,“这是几?”   “2。”涂伶哼了一声,“赵影,我感觉有点耳鸣。”   “刚过来捡球的男生,你认识吗?”   涂伶摇头:“没看清,不认识。”   赵影也没看清那人的五官,但她可以肯定那人是场上这群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踢着球的男生中的一个,然而此刻没有一个人来问询涂伶的伤势,非但没有道歉,甚至还若无其事地继续踢着球,更加让她生气的是,王炜珺也赫然在列。   “等我一下。”赵影扶着涂伶在场边的台阶上坐好,径直走向足球场中心。   奔跑中的男生们发现有个女孩气势汹汹地闯入球场,有的挥手示意她走开,还有的干脆叫着“比赛呢,瞎啊”,一时间一片混乱。   赵影径直走到球场中间,向担任裁判的高年级学长双手合十做了个道歉的手势,然后用她最大的嗓门喊道:“五分钟前,是谁到场边捡球,开大脚,球砸了人的?”   踢球的男生没有一个吱声,场边观赛的人群议论纷纷。   赵影环视了一周,指着场外涂伶的方向:“我同学刚刚被一球踢中,现在头晕耳鸣,肇事的人难道连一句‘对不起’都不说吗?”说着她看向正站在靠近对方禁区处的王炜珺,他却并没有要开口相助或是去场边探望涂伶的意图。   “你们都知道是谁去捡的球,对不对?但是都不说,这就是你们的义气吗?”被一群人像看猩猩似地围观的赵影有种气急交加的窘迫感,这种窘迫让她忽然生出了勇气,平日里糯糯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做了错事就应该道歉,这不是做人最基本的道德吗?”   “你说是我们当中有人踢球伤了你朋友,你自己找啊,找出来是谁你让他道歉就是了。你都找不出来,我们怎么知道你朋友是怎么弄伤的?”高二的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第一个开口回应她,“同学,现在是在比赛,你这样阻碍比赛进程,合适吗?”   “就是,谁知道是怎么伤着的。”   “快出去吧,我们这比赛比了一半呢……”   “走吧,你站这儿待会再给球撞了,还得来讨一次公道。”   哄闹中,勇气的小火苗几乎要别浇灭,直到身后一个人搭着她的肩膀,声音低沉但有力:“我看见了。”   赵影猛然回身,身后的人正是刚刚在画室里专心描绘的成逍。   他没有看她,遥遥指向正站在球场最远的角落里的一个小个子男生:“黄毛衣的那个,敢作敢当,别做缩头乌龟。”   那个黄毛衣的男生犹犹豫豫地小跑过来,挠着头:“我真没看见球砸着人了,捡了球朝场子里一踢我就没看了……”   成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么多理由,道个歉会死吗?”   比赛终于还是被暂停了,一群人簇着黄毛衣男生和赵影回到场外涂伶身边。黄毛衣不算诚恳地表达了歉意,同时留下班级姓名,承诺如果涂伶事后检查有什么不妥就来高二找他。   赵影直接背了书包送涂伶回家,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涂伶忽然抽泣起来。   “怎么了,头很疼吗?要不还是去校医室看看吧。”   涂伶只是摇着头,吸着鼻涕,一个劲掉眼泪。   赵影紧张地摸摸她的后脑:“究竟怎么了呀,你别吓唬我。”   涂伶啜泣着:“他没有过来。”   “谁?”   “王炜珺,”涂伶泪眼婆娑地看向她,“那么多人过来了,他也没有来看一下。他完全不在乎我……”   赵影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被球砸伤的疼,手被磨破的痛,被肇事者忽略的气愤,都敌不过喜欢的人的漠不关心来得痛彻心扉。   看着饮泣的涂伶,赵影只能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      ☆、情窦X初开   第二天赵影被叫“有人找”走出教室的时候,一眼看见穿着便服的成逍斜靠在走廊围栏上,手里拎着极不协调的粉白相间储物篮,里面横七竖八地插着画笔颜料。正是前一日她落在画室里的。   她受宠若惊地接过来连声道谢。   对方倒是气定神闲,似乎就算她三跪九叩也会不为所动,末了倒是奉上一枚云淡风轻的笑:“女汉子风格比较适合你。”   赵影坐回座位,戳戳陆靳泓的胳膊:“我是女汉子吗?”   陆靳泓眉眼弯弯:“你是住在娇妹子躯壳里的女汉子。”   原来是这样,回过身从窗户镜子里看着隐约可见的自己,再回头,软糯糯的声音有一丝丝改变:“那我就不装了吧。”   “装什么?”陆靳泓没停下手里的演算。   “淑女啊,”她探口气,“一直端着怪累的。”   “他跟你说什么了?”他仍没抬头,笔耕不辍,但始终没算出手头的这一道题。   看着笑而不语地翻出习题册奋笔疾书的赵影,陆靳泓不自觉的蹙起眉。   日子在上课、排练、兴趣班的交替里不知不觉地过去,在老方终于点头认可了赵影陆靳泓这对CP的表现之后,圣诞节已经近在咫尺。   因为忙着排练,这一年赵影甚至没能腾出空来去给朋友们挑选圣诞贺卡和礼物,抱歉地邀请莫伊来看为民的文艺汇演。听说主角是赵影和陆靳泓,莫伊当下拍板表示翘课也会来,看完演出一群人一块儿出去搓一顿。   文艺汇演安排在圣诞节前一日,平安夜的下午,恰巧是个周五。   赵影被涂伶画了妆之后,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化妆间,无论她们怎么强调前台的演出精彩纷呈,她也不乐意穿着那一身前不露后露的嵌着各种闪片的舞台裙提前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陆靳泓几人进到化妆间时,看见的就是赵影别别扭扭地努力拉扯着裙摆,试图让它超过自己的膝盖。   “干嘛呢?再拽裙子都要裂了,我晚些还得拿去还呢。”   赵影闻声直起腰来,一张原先略显寡淡的小脸,现在被涂伶精心描画了眉眼,妆不重,却已经足够将那一双眸子勾勒得眉目如画。他大笑着要拍她的肩,将落未落,最终没有去碰她光洁的肩头,转而□□她的额发:“差点儿没认出来。”   赵影浑身不自在地打开他的手,打量他褐白色格纹领带和浅褐色西服:“这身也是租来的?”   “老方借的,”他整了整领带,“帅不帅?”   “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即视感。”她龇牙笑。   “没眼光。”他挥挥手懒得搭理的模样走开。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跟随。   涂伶伸手在赵影眼前晃:“人都走了,别看了。”   赵影拽着抹胸上缘:“万一掉了怎么办?”   “掉不了,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货,”说着涂伶伸手比划了一下,被赵影一手打开,“要不贴个双面胶固定一下?”   “好,好,你帮我。”赵影忙不迭地四处找胶带。   “要我帮忙吗?”陆靳泓打旁边经过。   “不不不……不要。”   “怎么结巴了?”他微微弯腰凑到她面前,“别紧张,你待会儿上场可别结巴。”   你走开,走开我就不结巴了,她想。   她着拿着胶带到处找涂伶,仍旧结巴:“没,没事。”   涂伶也不知道上哪儿找交代去了,整个化妆间人来人往也不见踪影。   “道具坏了?还是服装坏了?”陆靳泓看着赵影举着个胶带气急败坏,好奇追问。   赵影撵不走他,又不好跟他说原因,鼓起包子脸:“你别管……”   话音没落,涂伶一面嚷着一面走进化妆室:“算了,找不到胶带,你那弧度衣服掉不下来,你信我……一次……”   陆靳泓闻言,不由自主地朝赵影看,她倏地双手捂着自己的胸颈,满面绯红:“看什么看!”   他连忙转开视线,大步走开:“我去看一下道具都放好没。”   涂伶大笑着看看赵影,看看陆靳,想了想,再次捧腹。   轮到高一三班的舞台剧《婴儿蓝》上场的时候,赵影终于感受了一把紧张到发懵以后灵魂抽离肉体的超脱感,登上舞台的时候来自镁光灯的炽热照射,让她一下从陈赵影这个躯壳中抽离,化身那个以爱为赌注,因不得所爱而渐生鳞片最终化作泡沫的现代版美人鱼深子。   最终一幕,是小美人鱼深子为了假王子而耗尽精力,在白昼阳光的伤害下早生华发,如雪的肌肤一点一点被蓝色的鳞片所覆盖,一寸一寸的憔悴下去,最终在她所不知道的真王子的怀里轻歌一曲,于晨曦之中化作颗颗珍珠离去。   那一幕极为考验赵影和陆靳泓的默契,因为满场的灯光都会暗去,独留一束追光在相互倚靠的两个人周身。褪下华服的小美人鱼,需要以一席黑纱裹身掩面,在薄雾渐退的潮汐声里,低声吟唱一曲轻慢的歌谣,走到舞台的衣角,而后灯光熄灭,再亮起时徒留一摊洒落在黑纱上的晶莹珍珠,和终于知道谁才是真正公主的王子怅然神伤。   全场灯光都灭了,赵影的眼里只有脚下的方寸之地,赤着足,音响中传出来的歌声有别于她平日的声音,少了三分软糯多了几分空灵,那一刻连她自己都要忘记自己是谁,这一曲歌毕,似乎就真的要永远分离。她看向舞台正中,聚光灯下衬衫领口微开的“王子”,几乎要泪眼朦胧。   歌声落,最后的追光熄灭,赵影留下那一叠黑纱并洒落珍珠后,匆匆离开舞台,重新走进光明的瞬间,她有些怔忡,直到场外灯光大亮,来自观众席的掌声席卷而来,她才终于回过神,和后台的其他同学一起笑着鼓掌。而这一刻,她眼中的泪水甚至还未干。   “超常发挥啊,亲爱的。”涂伶给了赵影一个熊抱。   “开口的时候差点儿就唱破音了,还好那会麦还没上音。”赵影后怕地拍着胸口,一转身恰好看见走入后台的陆靳泓,他还没换下戏服,仍是领口半敞着,领带松了半截的模样,化妆室的白炽灯照射下,她居然从他微露的锁骨读出了一股叫做性感的慵懒味道,下意识的撇开了眼,不敢多看他一眼。   陆靳泓却径直走过来,抄起脱在椅背上的浅褐色西服,迎面将赵影一裹:“你不冷吗?”   赵影这才意识到,为了最后一幕里表现赤条条裹着黑纱的小美人鱼,自己只穿了一件肉色的无袖睡裙,而下场后一直处于心情激荡的自己浑然没发现已经冻得手脚冰凉。   “快去换衣服,快点快点。”陆靳泓推着她的背把她敢进更衣室。   赵影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捧着一束鲜花的莫伊,和总是冰山似的与她如影随形的楚瑜。   “小影,你不考表演系简直暴殄天物!”莫伊夸张地把花塞进她怀里,回头问楚瑜,“是不是?”   楚瑜看着满心欢喜的莫伊,温柔地微笑点头。赵影看的目瞪口呆,这个至今还一头黄毛满脸桀骜的大男生在莫伊面前居然像一只被驯服的野猫。   “走,吃饭。”陆靳泓也已经换了白色羽绒衣牛仔裤。   “不等公布表演名次吗?”莫伊问。   “不是还有其他人嘛?”陆靳泓示意正紧张地等候评委打分的寇燃、涂伶甚至是黎湘湘。   于是主角CP甚至没有等成绩公布,就已妥妥地出了校门,坐在音像店门口的一家小餐馆里,喝着汽水、奶茶,从“让我们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到“情深深雨蒙蒙多少楼台风雨中”,又到“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听着一首接一首的影视金曲,聊着分别期间各自的际遇。   准确地说,是赵影和莫伊互诉离殇,陆靳泓与楚瑜只负责吃花生米和汽水,以及宠溺地看着身边嘻嘻哈哈无忧无虑的少女。   即使期间陆靳泓曾出去回过一个电话,在赵影的记忆里,这一个平安夜的下午对她而言弥足珍贵,回忆起来,似乎正是从那个被某人慵懒的性感所惊艳的瞬间开始,她的内心有了些微的不同以往。   圣诞节的学校公告栏里,贴出了前一日的文艺汇演的精彩镜头和评奖情况。高一三班的话剧《婴儿蓝》和高一四班宋彦的钢琴独奏并列第二。   然而比起各种节目的照片集锦,更加吸引学生们眼球的,显然是贴在显眼处的一张普通作业纸,用极简单却到位的笔触描绘的舞台上的少女,背景打了黑色线条,聚光灯下的少女裹着黑纱泫然欲泣的模样,和隔了不远处贴着的各节目照片稍加比对,大家立刻意识到这画里的姑娘正是《婴儿蓝》里化作泡沫的小美人鱼。   赵影被涂伶带到公告栏前,一眼看见了这幅画边龙飞凤舞的一行字“曾是惊鸿照影来”。   她是多么喜欢这一句诗词,回到教室忍不住在语文课本扉页一笔一划地写下它,看着这行字,为其中隐秘的小幸福而满心欢喜。   陆靳泓在借赵影的课本翻看课后习题答案时,恰好看见了这一行字,似笑非笑地哼了声:“……原来喜欢这一型。”   “什么?”赵影没有听清,不明所以地问。   陆靳泓合上课本还给她,自己胡乱地填写课后习题,罔若未闻。   放学路上原是赵影和陆靳泓闲扯的好时光,这天陆靳泓却低气压罩顶,塞着耳机一路听歌,仿佛并肩而行的赵影是一团空气。   赵影自顾自说了几句,见他爱搭不理干脆也不再说话,双手抄兜百无聊赖。   “陆靳泓……”她忽然拉住陆靳泓的衣袖。   “怎么了?”陆靳泓摘下耳机,才发现入巷不远处五六个骑着自行车的少年正围成个圈,车把上、书包架上挂着为民的校服,他自然地把赵影纳至身后,把她和他们隔离开。   “宋彦?”赵影诧异地看着为首穿着大红色羽绒衣的少年。   宋彦原是背对着她,闻声回头看见她显然有些尴尬,还未及说话赵影已经用更加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向被围困在中间,骑在小绵羊上那个神情漠然的大男生。仿佛被一群少年围困的人并不是他,成逍长腿支地,套头耳机也没有卸下来,与赵影视线相遇时冷淡的神色才有了一丝松动,眸光柔和了些,点头示意算作招呼。   被陆靳泓隔在身后,赵影目光在宋彦和成逍两人身上逡巡:“这是在做什么?”   宋彦眸光微动,动了动唇:“你别管,和你没关系。”其余几人狐疑地打量着赵影,有人窃窃私语,赵影听不清楚只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   “别闹了,他是我朋友。”对于成逍在球场上挺身而出位置作证,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投桃报李。   “什么朋友?你了解他多少啊,就说是他朋友。”宋彦指着不为所动的成逍,“你问问他用画画这招泡了多少妞?现在把歪心思动到老子的人身上来了。”   赵影感觉自己的大脑高速运转了三十秒,才理解宋彦话中的含义——那幅贴在公告栏里的小美人鱼画像原来出自成逍之手?泡妞?那幅画是为了“泡”她?   想想还是觉得宋彦的论调太可笑,赵影上前一步拽过宋彦的车把推向出巷的方向:“这么大人了,你能别这么幼稚了吗?带着你的好兄弟,哪儿凉快上哪儿呆着去,别闹了,听话。”   “谁幼稚?陈赵影你说清楚,谁幼稚了?”宋彦双手稳住车把,低头看着一脸好笑的赵影,“我告诉你,这群人里面,就你最幼稚!”说着怒气冲冲地挥手,带着那五六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狐朋狗友呼啸而去。   赵影被一顿数落满头雾水,看向陆靳泓,没料到陆靳泓已经重新塞上耳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觉得宋彦说的对。”说着双手塞在兜里,招呼也不打一声径直走了。   “莫名其妙……”赵影不无尴尬地挠乱了自己的头发,这才向还安安静静地侯在一边的成逍道歉,“宋彦他……小孩子脾气,就是能闹腾。你可别往心里去。”   成逍摇头:“不会,他没说错。”   赵影瞪大了眼睛,成逍缓缓勾出一抹笑来:“那幅画喜欢吗?”   “啊,挺喜欢的。”特别是那句题词,她心中默默补充。   “那就好,”成逍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一只白色头盔,递给赵影,“上来,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我自己走吧。”   成逍却只是举着头盔,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这个人身上有种不容人质疑的笃定,坐在小绵羊后座的赵影悻悻地想。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里?”站在小区门口,赵影感觉不可思议,她明明没有指路。   成逍接过她的头盔:“以前载叶叶来找过你。”   赵影点点头:“难怪呢……”想了想才说,“那幅画谢谢你,画得真好,比我本人好看多了。”   成逍勾出一抹笑,相对于他素来冷峻的神情,这笑容算得上是温柔了:“很多美丽源于不知道自己有多美,所以自然,不构成负担。”   赵影感觉自己脸颊有些发烫,不知如何回应只好摆摆手:“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上次替我作证,也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   成逍挥手示意她回去,自己戴上头盔很快离开了赵影的视线。   信息量有点大,赵影深深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快停摆了,走进楼道的瞬间,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陆靳泓那个白痴今天不知道究竟是闹什么别扭,他也会来大姨妈吗?      ☆、初会X再会   赵影深深地相信,如果世上没有物理化,她还是可以跟“高中”做密友的。尽管在陆靳泓这个资优生的监督下,她的成绩尚可入目,但想要与大神比肩,还得等教育局什么时候把数理化从高中考试科目里剔除。   莫伊总安慰说等文理分科之时,就是你陈赵影农奴翻身之际。然而赵影始终不敢去想,那个横梗在高二的“文理分科”,似乎不管从什么角度出发,她都必然是一颗文科的苗,理科的草,然而她却始终摇摆不定,这种不确定,对谁她都无从诉说。   三月的时候,成逍忽然从画室里消失了,尽管在此之前赵影和他的关系似乎已经破冰,他会主动指导她改画,虽然话仍就不多。结束的时候还会顺道载她回家,虽然路上也没多少交谈。但是比起曾经雕塑似的冷冰冰的模样,赵影原以为他们起码能算得上“朋友”了。   然而成逍去了北京参加美院艺考的事,赵影还是从画室里其他人口中得知,她有些迷茫,也许他们之前还没熟到需要交流理想与未来的阶段吧。   有时在画室里随便临摹石膏像,总有哪里的线条别扭,七改八擦总也纠正不过来的时候,赵影也会想起成逍来,他总能以针见血地指出毛病所在。就像陆靳泓,总能从小半夜的演算式里抓出出错的那一条圈出来,然后弹着她的脑门说一句“笨”,下一次却还是不厌其烦地替她修正。   自从2月14日西方情人节之后,涂伶向王炜珺表白成功,正式交往开始,赵影总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发育迟缓,情感迟钝。为什么涂伶可以大大方方地说自己喜欢王炜珺,可以甜甜蜜蜜地和她分享跟王炜珺的各种小粉红……而她,在发现自己对陆靳泓的那一点小心思之后,只能思考怎么才能面对他的时候自然一点,别脸红,别结巴。   赵影羡慕莫伊,羡慕涂伶,甚至羡慕宁潇潇——宁潇潇总能把为民那身蓝白校服传出一股子清丽脱俗,在别人身上土肥圆的校服在她身上偏偏是不染尘埃的亭亭玉立。宁潇潇的小麦色肌肤和沙宣广告似的齐耳短发,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了低年级女生竞相模仿的对象,而赵影的短发却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长长,从小麻雀尾巴朝着马尾进军。   宁潇潇来找陆靳泓,两人在走廊上交谈时,赵影托着腮咬着笔,对着习题册半晌也做不出一道题来——为什么他们两人看起来就那么般配,她像八月的阳光热烈耀眼,他像五月的晨曦明亮温暖,两个人一样的发光体质,一样的得天独厚。她几乎可以肯定,宁潇潇对陆靳泓,就像莫伊对楚瑜,涂伶对王炜珺,因为她们看向他们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柔软、明媚,一往情深。   “想什么呢?”陆靳泓拖开椅子落座,看着咬着笔尖一脸懵的赵影问。   赵影抬眼和他视线相撞,立马转头看笔尖:“笔坏了不出水了。”   “我看看,”他拿过她手中的水笔,在自己的草稿纸上画着圈,“这不好的吗?”   “刚……坏的,”她一把抢过来,“怎么不多聊会儿,上课还早呢。”   陆靳泓凑她面前,眯眼:“在生气?”   她炸毛似的:“你那只眼睛看见我生气,我哪里生气了?”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指着她的眉毛,眼睛和嘴,“哪哪哪都是一副借你米还你稻子的表情,说吧,什么事儿,小爷看看能不能帮你排解了。”   “就……做不出来啊,”赵影随手指着笔下的化学题,“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我看看。”他把册子拿到自己面前,又从她手上取过那只水笔,一面看一面不经意地叼着笔。   “赵影,有人找~”走廊有人喊着。   赵影忙起身出去看,居然是久未谋面的成逍,在5月大部分人还穿着长袖罩衫的时候,早早地换上了短袖T恤,胸前是色彩跳脱的抽象画面。他双手搭着栏杆,见她出来才松开手迎上前两步:“好久不见。”   也许是五月的阳光正好,他轮廓刚硬的面孔居然有一丝柔和的弧度:“之前走得急,没来及打招呼。”   赵影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我听说了你去参加美院考试了,怎么样?过了吧?”   成逍微笑:“过了,回来参加统考。”   赵影真心为他高兴:“真好,都说专业考过基本一脚踏进大学校门。美院哎,多少人趋之若鹜,真是恭喜你!”   成逍带着笑容听她说完才问:“周末有空吗?”   “欸?”   “后面基本不会来学校了,所以约了些朋友小聚,就当提前道个别。”成逍递了一张便签纸,“这是时间地址。离你家挺近的,一起来吧。”   赵影看着便签纸上的字迹,隐约想起那张被张贴在公告栏里的小美人鱼图上龙飞凤舞的“曾是惊鸿照影来”,稍一迟疑,还是点点头:“好,没事儿我就来。”   “好。”成逍也不多话,转身离开了。   赵影捏着便签纸回座的时候,发现陆靳泓趴在桌上似乎睡着了,手肘下压着她那本化学练习册,费了老大劲才终于从他胳膊底下抽出来,却看见空白处被画了无数重叠的圈圈:“陆靳泓!这是我的作业本!你给我醒醒,醒醒啊——”   老话说,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同理,陈赵影自然叫不醒装睡的陆靳泓。   周末出门的时候,赵影才发现天天穿校服的自己私服如此稀缺,翻了半天才找出一件尖领白衬衣和一条及膝小黑裙,挽起头发盘起个花苞头,镜子里的少女终于看起来不再那么幼稚。   去那家PUB的路上,赵影也想过为什么自己会选择赴约,毕竟在场的人除了成逍也许连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也许是出于对这个神秘少年的好奇,也许是出于对他才华的崇拜,又或许只是因为她没有接触过他那样的圈子。   聚会地点是一家取名‘初遇‘的清吧,他们约定的时间是下午5点,赵影走到门口的时候甚至疑心店还没有开门,仿民国建筑的木门紧闭,写着店招的霓虹也尚未亮起。   她正在门口踌躇,忽然有人在身后出声:“怎么不进去?”   来人正是成逍,搭着她的肩上前几步推开了掩蔽的门,她才发现小小的院落里内有乾坤,仿佛电视里才能见到的那种戏园子,桌椅错落地摆放在庭园和两旁的矮楼里。   他们刚刚走进院子,已有人出声招呼:“怎么来这么晚?”   “等人的。”成逍简单地回答,一面松开了搭在赵影肩上的手,见她有些拘束,似乎觉得很有趣,“今天来的大多是我的发小,多半不是为民的。”   出声打招呼的男生留着根根树立的刺猬头,掀了帘子从小楼里迎出来:“你潘西?”   “陈赵影,为民的学妹,也学画。”引着赵影选了一张离中央舞台稍远的四人座,“彭彬,玩音乐的。”   彭彬抹了一下唇,犹豫着开口:“那谁今天也会来,你知道吗?”   “谁叫的她?”   “翔子吧,”彭斌压低了嗓音,“我们也不知道你今天带人来啊。”   赵影尴尬地挪开视线,四处打量,尽量不去关注他们俩的聊天内容。这么戏剧化的地方,她当真是第一次见识,中西合璧得如此自然,古朴而又充满诱惑的情调,堪称雕栏画栋与灯红酒绿的完美融汇。   成逍制止了彭彬继续说下去:“来就来吧,她们本来就认识。”   “这样都能行。”彭斌比了一个赞的手势。   院门开合,又有三两人说笑着走进来,赵影回头,远远地就看见了走在两个衣着光鲜的少年中间的矮个儿女孩,穿着黑色骷髅印花的无袖短裙,脚上一双人字拖,头发染成了淡淡的棕色,然而不变的是那一双小狐狸一样机敏而上挑的杏眼。   “叶叶!”赵影站起身,且惊且喜。   叶叶显然全然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赵影,在原地定了许久才出声:“很久不见了。”   “这美女是谁啊?叶叶,你朋友?”跟叶叶一起来的大高个男生打量着赵影,“这么漂亮的姐们儿早不带来一起玩?”   “是成逍带来的……”彭彬出声,“翔子,少说几句。”   翔子欲言又止,再次看向赵影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未名的抵触。   一起进来的还有个长相阴柔的男生,靠在赵影和成逍的桌前,挑眉笑着:“今天到场的姑娘们,颜值真是不赖。”   “当然,有咱成少爷坐镇,颜值不够怎敢污了初遇的场子?”彭彬开着玩笑缓和气氛。   赵影朝旁边挪了个位置,让出空椅来:“叶叶,坐这儿吧。”   叶叶看了看赵影,又目光复杂地看向成逍,最终一笑:“不了,坐不下,我坐别处。”说着,径直去了戏台对面的一桌落座,翔子和阴柔少年尾随而去。   彭彬看了眼手机时间,扬声问:“乔,你说的新来的主唱,在哪儿呢?”   被称作乔的阴柔少年耸肩:“谁知道什么时候来,性情中人,兴许一个不高兴就不来了。今晚是给老大的庆功宴,她来不来也无所谓,有老大在不就够了。”   “这么大架子,”彭彬撇嘴,转向成逍,“你走以后,打算换个女主唱。今天她要是来了,你刚好也听听唱的怎么样。”   成逍微微点头,转向赵影:“喝点什么?”   “雪碧吧。”赵影怅然若失地看着坐在远处的叶叶,叶叶不同于往日的冷淡让她有些不明所以但更多的是热情遭遇不对等回应的失落。      ☆、逐心X秘密   彭彬从设在小楼一楼的吧台端来几杯颜色缤纷的饮料,放了两杯在赵影成逍面前的木桌上,又端着剩余的去了叶叶那里。   赵影好奇地端详高脚玻璃杯里晶莹剔透的液体:“这是什么?”   “鸡尾酒。”成逍端起其中一杯抿了口。   赵影哦了声,手指下意识地离开杯身,问:“今天还有人要来吗?”   成逍端着酒杯的手指骨节分明,长期拿画笔的关节有薄薄的茧:“现在还早,晚些这里会很热闹。”   “哦……我第一次来。”   “我知道。”成逍轻笑了一下,“所以今天才叫你来。”   赵影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总觉得他与平日里在画室遇见的时候不太一样。似乎那个在画室时总是忧郁沉默的成逍,在这里解除了周身的武装,就连雕刻般的轮廓也柔和下来,笑起来眼里居然有种温暖的神色,让她不由自主想起陆靳泓的眸子。   成逍把挂在脖后的耳机取下:“来。”   赵影向前倾了倾身,靠在桌边,他探身向前把耳机戴在她头上:“听听看。”   那是一只质地柔软,整个包裹住双耳就再听不见外面半点声音的纯白耳机,平日里纵与成逍形影不离,此刻从耳机里流淌出事一个熟悉而陌生的男声和着泉水般流淌版的吉他声,是悠扬的民谣,是赵影没有听过的调子,忧伤而绵长。   赵影不由自主双手按着耳机,闭上眼睛仔细去听曲里的词。   当赵影再睁开眼时,已经一首接一首地听了五六支曲子,有流浪歌手浅吟低唱一般的民谣,也有电吉他疯狂跳跃的节奏和带着些许嘶哑的摇滚。曲子里流淌在骨子里的叛逆和流浪在城市中的孤寂,赵影虽然不懂音乐,却忍不住想要拍手叫好:“这是谁的歌?”   成逍看着她闪亮的眸子,但笑不语。   赵影渐渐会过意,慢慢地睁圆了眼睛:“……是你?”   “看来你还挺喜欢。”成逍接过耳机放在桌上,“前些时候和彭彬,乔尹一起录的。”   “简直不能更棒!”来到初·遇直到现在,赵影至今才终于不再拘谨,“果然艺术都是互通的,成逍你不仅绘画天赋过人,音乐也这么有天分。你为什么不学音乐?应该也会很有前途。”   “人生不就是在取舍之中走完吗?”成逍不以为意地说,“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登台,所以希望你也在。”   “登台?”赵影指着小院中央的舞台,才发现彭彬和翔子已经在台上摆弄着架子鼓和高脚椅,而初·遇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三三两两地坐满了人,就连小楼二层的露天阳台也都已满座。   成逍深邃的眼中带着笑,随手脱下牛仔外套扔在赵影怀里,穿着一件纯黑色无袖的套头帽衫和破洞仔裤,大步走近舞台,轻盈地跃上。   乔也紧随其后抱着吉他坐在高脚椅上,翔子站在键盘后向叶叶的方向抛了个飞吻,随着彭彬一声响亮的底鼓,全场的灯光与目光都集中在了中心舞台上。   如果说此前的成逍在赵影眼中是一个神秘莫测的绘画大触,那么此刻的他几乎可以登神,若是学校里的妹子们有幸见到此刻舞台上双手握着立式麦克闭着双眼,被笼罩在聚光灯下犹如神只的他,大概画室从此将一座难求。   “……不远的前方有一个路口,你可以左转也可以向前走,但你不可以停留,这里没有你要的诗与远方,也不需要你的心再停留……”   成逍的声音与他说话时候的清冷简短不同,有些沙哑但更多的是压抑在嗓子里的一股仿佛随时喷薄的热情。   台下灯光忽明忽暗,赵影隔着几桌稀松的人群,看见了舞台对面的叶叶,她小小的面孔隐在幽暗中,但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过台上的四个少年。   一曲毕,初·遇的各个角落里传来掌声,赵影居然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彭彬对着麦清了清嗓子:“各位新老朋友,今儿是成老大最后一次在初·遇登台,他很快就要去美院实现他的艺术理想。这将是‘逐心’最后一次以现在的阵容献唱,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有人尖叫着吹响口哨,起哄声四起。   赵影听见邻桌的几个女孩惋惜的低语,偷眼看去,是几个白领模样的年轻女子。   “老大,你不说点什么道个别吗?”彭彬笑嘻嘻地起哄。   成逍原已退开麦克风,在四下的掌声喧闹声里只好重新拾起麦,语气并不煽情,反而有种对待未来的笃定和信心:“这些日子有你们我很开心。现在逐心也已经有了新的主唱人选,祝福未来更精彩。我们北京见。”说着话的工夫,彭彬已经走到他身侧张开双臂,他顺势拥抱彼此拍着对方的肩背。乔和翔子也放下手中乐器,搭着成逍的肩,埋头在他的肩际。   有人带头鼓起掌来,赵影的眼眶有些湿润,跟着鼓起掌来。   其他三人散开时,成逍忽然重新端起麦:“另外今天我想感谢一个人,感谢她特意来到这里为我践行。”   赵影下意识的看向叶叶,她双手交握支在桌上挡住了半张面孔,此刻她正静静地凝望着舞台上的成逍。   然而成逍并没有看向叶叶,也没有看灯光昏暗的场下的任何人,他只是仿佛自语一般:“我希望她在未来的日子里,能够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即使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好,也能永远被爱她的人捧在掌心。”   赵影原是笑着鼓掌,动作随着成逍的话语却放慢了下来。她看见叶叶的目光看向自己,又飞快地转开。她觉得内心有一处地方被轻柔而快速地碰触了一下,但那感觉太模糊,她甚至捕捉不到那是什么。   就在赵影处于迷惑、惊讶与不知所措的复杂漩涡当中时,听见彭彬吹了一声口哨:“掌声有请逐心的新主唱,潇潇!”   赵影这才中混沌中回过一丝清明,震惊地看向舞台上那个艳光四射的少女——光泽闪亮的齐耳短发,小烟熏的妆容使她看起来综合了妩媚与倔强,银白色亮片的包身短裙和超厚底鞋是原本高挑的她看起像个来自未来的女战士。   赵影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才确认舞台上跟着乐队的鼓点与喧嚣,闭着双眼弯着膝陶醉地唱着摇滚的少女真的是宁潇潇。她惊得移不开目光,就连成逍返回桌边也没有发现。   成逍看着赵影惊诧而专注的目光,只静静地站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听完整首舞曲。   直到最后一个鼓点落下,宁潇潇按着衣裳胸口弯腰鞠躬,成逍才开口:“你们认识?”   赵影无意识地回答:“朋友的……朋友。”   “陆靳泓的朋友?”成逍坐在了赵影身侧的空座。   赵影不无惊讶:“你认识他?”   成逍撇开脸,将杯中剩下的鸡尾酒饮尽:“慕名。”   “他都出名出到高三去了?”   成逍看着赵影随着提起陆靳泓而发亮的眼神,微微垂下眸子:“我关注的人,关注他而已。”   “啊?”赵影觉得突发的状况太多,自己已然转不过弯来。   然而成逍显然并没有打算进一步聊这个话题,目光转向已经跳下台来的宁潇潇。她正撩着耳边的头发,向他们走来。   “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好巧。”宁潇潇婷婷袅袅地立在赵影面前。   赵影局促地站起身,居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愧疚感。   “我邀请她来的。”成逍将赵影拉坐下,指着桌对面的椅子,“坐下聊。”   宁潇潇一笑,拉开椅子坐在赵影正对面:“乔来找我的时候,我以为前主唱会是女生,倒没想到是你。”   “我也没料到是你。”   两人语气熟稔,显然在为民时候就已经相识。宁潇潇转学在6班,而成逍是3班。也许只是两个年及名人之间的熟悉,赵影心想。   “去北京念书也没必要退团,你这么喜欢这里,偶尔回来时候再唱唱不是挺好。”宁潇潇的指尖涂着银白色的甲油,轻敲着桌面,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你比起我更适合他们,”成逍向后靠在椅背上,“不是喜欢就要占为己有,看着它找到更合适的人,不是更好?”   “我总觉得你不是在说逐心。”宁潇潇挑眉笑着。   “什么都一样。”成逍语气闲适。   “是吗……”宁潇潇点点头,“那也许我确实更适合逐心,爱就要追求极致,音乐如此,其他也一样。”   赵影觉得自己像误入大人世界的小屁孩,完全插不进话。   宁潇潇问:“能不能帮我要杯喝的,跟她这杯一样。”   成逍沉默了一下,起身离开。   宁潇潇向前一点,一手托在耳后,眸光晶亮地看向赵影:“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吓我一跳。”   “我也是。”赵影老老实实地回答。   宁潇潇闻言笑容更深,但不知道怎的,赵影却看着这笑容有种脊梁发凉的感觉。   “你猜,现在阿泓在做什么?”宁潇潇的眼神在明灭的灯光里妩媚中带着若有似无的挑衅。   赵影糯糯地答:“现在应该在去极道的路上。”   宁潇潇食指比了个NO:“这会还早,他还在咖啡店,半小时后才会去极道。”   “咖啡店?”   “不知道是吗?”宁潇潇耸肩,“每周末他打两份工,周六整晚,周日全天,先咖啡店然后去跆拳道馆。如果咖啡店生意好,周六也全天。”   可他明明说过只是因为最近课业不忙,周末只偶尔去极道帮帮忙,顺便锻炼锻炼。   赵影生生地吞下疑问,比起宁潇潇,她更愿意直接向陆靳泓求证。   “在海口的时候,他也经常去各种地方打工挣生活费。虽然我爸给他的零花比给我的还多,可他还是没间断过打工。除了,跟我爸打赌的那半年。”   “什么赌?”赵影依稀记得陆靳泓说过是因为打赌赢了,才能回到N市。   宁潇潇说:“考初三的主课试卷,门门优良。”   “回来前?初一的时候?”   宁潇潇嗯哼了声:“所以那半年,他几乎扎在书堆里,除了睡觉,其余时间都在念书。我没有见他分过一丝一毫的精力做别的事。”   赵影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陆靳泓回到为民之后,忽然成了年级里学霸级的人物。但不知道为何,她却并不吃惊,陆靳泓的性格,她很多年前就知道了,正如他可以默不作声地憋着一股劲改掉南边的方言,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许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   远远看见成逍端了酒杯从小楼里走出,宁潇潇的眼神晃了一下:“阿泓没有安全感,经济独立才能让他安心,你不觉得,他现在过的太苦了吗?”      ☆、巧合X亲疏   成逍将酒杯放在宁潇潇面前,看着赵影闪烁的眸光,状似不经意的问:“在聊什么?”   “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宁潇潇晃晃酒杯,“谢啦。”   赵影沉默地端起面前鸡尾酒抿了一口,甘甜的口感缓解了些许烦闷,无意识地一口接着一口,不知不觉中玻璃杯就见了底,耳边成逍和宁潇潇的对话也渐渐若有似无起来。   “你和她认识很久吗?”   “快4年了。”   有这么久吗?赵影浑浑噩噩地想,第一次见面是叶叶带自己去游戏机厅,成逍强行把叶叶带走吧……转眼都4年了吗。   “在为民认识的?”   “校外。”   “那挺巧的。”   “哪里有那么多巧合。”他的语声很平,带着不明显的笑意。   晕晕乎乎的赵影勉强抬起脸,身边成逍的面孔在闪烁的光影中摇摇晃晃,她揉了揉眼睛,终于又趴倒在桌上。   “这样就喝醉了?”宁潇潇戳了戳赵影的胳膊。   赵影咕哝了一声,抬起脸朝着成逍的方向:“陆靳泓,你别闹。”   成逍垂了眼帘,把靠近赵影手臂的玻璃杯移到自己面前,又将挂在椅背的牛仔服披在赵影肩上。   “她跟我们不是一类人。”成逍看向赵影的眼神比平日里更柔和。   “是吗?”宁潇潇浅笑,看向正走向他们的叶叶,“那她呢?”   说话间,叶叶已经立在成逍面前,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赵影:“他们说的人,是陈赵影?”   成逍微微蹙眉:“你喝多了。”   “我再喝一扎也不会醉。”叶叶那双小狐狸似的灵动的眸子在跳跃的光影中闪烁着泪光,“这也是为什么是她,不是我的原因,对不对?”   成逍对紧随而来的翔子说:“你先送她回家休息吧。”   叶叶一把甩开翔子的手:“你既然喜欢这种天真的类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也不是生来就现在样子,我也可以做个乖乖女。”她右耳轮廓上一溜的金属耳钉反射出刺眼的光。   “叶叶,别闹了,跟我走。”翔子拽住叶叶的胳膊,想将她从成逍面前拉开。   叶叶却脚下生了根似地站在原处,指着披着牛仔服睡得香甜的赵影:“你不喜欢我可以,但为什么要选我身边的人?你不知道,这样……会让我很为难吗?”   “叶叶,你不要再胡思乱想。”成逍终于站起身,比叶叶足足高出20公分,按住叶叶的肩,“你和她那么熟,会不知道她心里的人是谁吗?”   “我知道她喜欢陆靳泓又怎么样?这就能让你不喜欢她了吗?”叶叶几乎是愤怒地脱口而出。   宁潇潇倚靠在椅子背里,艳红的唇光泽闪动:“有点复杂了哦?”   “关你什么事?”叶叶迁怒。   “原本是不关我事,”宁潇潇起身,倚在桌边,修长的双腿交叠,居高临下地看着叶叶,“可你提到那个人,就和我有关了。”   彭彬注意到这边的剑拔弩张,忙赶过来打圆场:“今天是给老大践行,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啊,改天再说。”   乔也端了一盘新调制的饮料,放在桌上:“今天我请,再喝几杯。”   “要喝你们喝,今天就不该叫我来!”说罢拂袖离去,翔子虚扶着她的肩一路跟随。   宁潇潇拾起担在椅背上的外套,瞥了一眼昏睡中的赵影:“我想会有人送她回家的,我就不在这里做灯泡了。”转向乔,唇角微挑,“我也快考试了,7月再来。”   “你先忙你的。”乔举杯道别。   叶叶和宁潇潇陆续离开之后,彭彬重重地瘫坐在椅子里,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成逍:“祖宗们可算走了,累死本大爷了。”   “还不都是你们请来的。”   乔努嘴:“喝醉的这只可不是我们请的。”   成逍望着赵影被发丝遮挡的面颊:“你们给她喝的是什么?”   彭彬挠挠头:“苏格拉底寓言……我怎么知道她酒量差成这样?”   乔哼笑了一声:“选度数最高的上,我该夸你聪明,还是夸你贴心?”   彭彬呵呵干笑,赶紧起身闪人。   “你陪她,我去找乐子了。”乔也尾随而去。   成逍点点头,重新将白色耳机戴上,将喧闹隔绝在外,托着腮看着旁边某人熟睡的侧脸出神。   赵影是被放在裙兜里的手机震动惊醒的,迷糊中听见周围嘈杂的音乐和鼎沸的人声,一个念头转过猛地直起身,盖在背上的牛仔服歪到了地上。   摸出手机,是个陌生来电。   除了陈亚飞和林韵,这还是它第一次响。   “喂,”嗓子有些哑,清了清,“你好。”   “……你在哪儿呢?”   线路对面的声音让赵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挪开手机确认了一下,确实是一长串的陌生手机号:“你买手机了?”   “刚买的,”陆靳泓说,“你旁边怎么这么吵,你在哪里?”   “我——”赵影迟疑了一下,“在建邺路上的初遇。”   陆靳泓沉默片刻:“那家民国风格的酒吧?”   “嗯。”赵影揉着太阳穴,“马上准备走了。”   “你喝酒了?”   “就一点点,我没醉。”   “先挂了,你注意安全。”   赵影合上手机,头脑里隐约残存着成逍和宁潇潇的对话片段,努力回想也记不清楚。反倒是宁潇潇的那一句“你不觉得他现在过得太辛苦”清楚地浮现在脑海,她不甚清晰的头脑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他这样拼命打工会不会是为了买这部手机?   成逍端着水杯回来时,就看见赵影握着手机发怔,将热水递给她:“头疼吗?”   赵影摇头:“不好意思,我怎么睡着了。”   “彭彬给你的鸡尾酒度数高,你又喝得太急了。”成逍坐在她身侧。   赵影喝了几口温水,喉头的灼热感终于缓解:“他们人呢?”又看向叶叶原先的座位,“叶叶呢?”   “喝多了,翔子先送她回家了。”   赵影一脸落寞:“说好了来给你践行,我居然自己喝多睡着了,对不起。”   “宁潇潇和你说什么了?”忽然就开始灌酒。   “没……没什么。”   “你知道我们这个乐队为什么叫逐心吗?”   “为什么?”   “建这个乐队的初衷,是完成这群人的音乐梦。”成逍的语速很慢,“我现在退出,因为画画对我来说更重要。”   赵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纤薄的唇,据说有这样单薄唇瓣的人薄情、善忘。   “他们也不会挽留我,永远跟着自己的心走,所以取名逐心。”   “那也得知道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才行。”赵影憨笑着,“我不行,我不知道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   成逍看着她两颊不自然的红晕,知道她的酒意还未完全散去。但也正是这种状态下的人,最容易说出平素藏在心底的话。   “当局者迷,没什么奇怪的。”   赵影用手扇着风:“那你是怎么确定自己应该选择在画画的路上一直走下去?”   “这样,”成逍右手捂着心口,“你想做这件事的时候有没有心跳的感觉,有就对了,没有就放弃吧。”   “唱歌不会让你心动了吗?”   “嗯,像说话一样平淡。”   赵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无意中瞥了一眼手表,已近十点:“我得回去了,再晚些就没公交了。”   成逍拎起外套:“我送你。”   “不用,”赵影连声推辞,“11路直达,不用送。”   “走吧。”依旧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赵影跟在成逍身后离开初遇,合上小院木门的瞬间,隔绝了PUB里的喧嚣,才发现小巷里已万籁俱静。周边的商户大多已关门闭户,只从两三层楼的民宅里透出星星点点的灯光。   夜风乍起,赵影的酒气瞬间散了,才顿觉凉意,捂着胳膊等在路边。   成逍把车停在赵影面前,低了头盔给她,又把挂在车把的牛仔服递过去:“先披着。”   “不用了……我还好。”赵影系上头盔,刚准备跨上摩托后座,寂静的小巷里传来渐近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回头去看,竟然是穿着白T的陆靳泓一路跑来,昏暗的路灯下都能看见他额角亮晶晶的汗水。   赵影迎了几步上前,不自觉带着笑意:“你怎么来了?”   陆靳泓看着她还透着绯色的面颊,和趴着睡了许久而凌乱的碎发,语气里失了平日的温和:“你成年了吗?可以喝酒了?”   “就一点点,”赵影用食指拇指比了个短短的距离,“就喝了这么点儿。”   陆靳泓用袖口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定了定神:“走吧,回家。”   赵影这才想起被自己落在身后的成逍,忙小跑过去,恭恭敬敬地把头盔递回:“就不麻烦你啦,今天谢谢招待。嗯……祝你统考也一切顺利。”   成逍接了头盔挂在后视镜上,沉默了几秒:“好,再见。”   赵影不自觉地微笑着挥挥手,跑回陆靳泓面前,仰起脸不无讨好:“走吧!”说着,又抱起胳膊,还真冷。   陆靳泓把担在胳膊上的蓝色运动外套披在赵影身上:“不会多穿一点吗?”   “白天很热呀……”赵影嘟囔着,一边走一边干脆把胳膊套进他的外套里,袖子有点长,伸了好几次才把手探出袖口。   “你怎么会跑这里来的?”   “成逍的朋友们今天来给他践行,也叫了我,我就来了。”   “你什么时候变成他朋友的?”   “欸?”赵影一面整理衣领,一面抬头看向陆靳泓严肃的侧脸,“我怎么觉得你在审犯人啊?”   “看来醉得不算厉害。”   “什么呀,我压根就没醉!”   “醉汉都说自己没有醉。”   “好好好……我总说不过你……”   直到赵影和陆靳泓完全消失在视野,成逍才抬手把头发全都向脑后拨去,无声地转动钥匙朝相反地方向驶离,挂在车把上的牛仔外套被风扬起,摇摇欲坠,他却无心搭理。      ☆、分科X约定   给成逍践行那晚之后,赵影始终觉得陆靳泓像憋着股劲,做不完的练习题和背不完的单词簿,说起话来也总三两个字的往外蹦。   涂伶乘着陆靳泓不在的时候偷偷问:“吵架啦?”   赵影一筹莫展:“不知道抽什么风……”   “哄呀,你服个软,他恢复得能比你还快。”涂伶看陆靳泓出现在窗口,冲赵影使了个眼色转回身去。   陆靳泓沉默地落座,随手翻开物理习题册抓起笔就写写划划,完全不带停顿。   赵影趴在桌上,凑近,他毫无动静。   “那个……”犹犹豫豫。   “说。”头也不抬。   “听阿燃说,下学期开学就要安排学农。”   “哦。”笔耕不辍。   “……学农完就要文理分科了。”   “哦。”同一个公式被重复写了两遍。   赵影抿抿唇,退回自己位置,一只笔拿在手里反复地拆装笔帽,瞥着陆靳泓柔和的侧影和紧抿的唇,她把到嘴边的问题又吞了回去。   下午自习的时候,郑春桐果然宣布高二开学提交文理分班志愿,国庆后全年级安排前往城郊村落学农一周,再返校时候就各归文理分班上课。   六月的天气里,郑春桐保持一丝不苟地扣着衬衣的每一颗纽扣:“大学许多专业都是文理兼收,所以不要把文理分科看得过于严重。但是,毕竟关系到高考成绩的高低,建议大家从兴趣出发,量力而为。有一个暑假的时间好好考虑,多征求过来人的意见能你们少走些弯路。”   郑春桐离开后,原本安静的自习课堂瞬间炸开了锅。   涂伶趴在赵影面前:“选文的话应该是排到七□□班,选理的话就留三班。”说着看了一眼教室最后排正和同桌说话的王炜珺,“大部分人还是会选理科吧。”   赵影咬着笔帽问:“你呢?”   “看王炜珺怎么选吧,我文理科都差不多,选哪个没差。”涂伶叹了口气,又说,“你这下是要解放了,将来不用学理科了还不秒秒钟称霸武林。”   原本从郑春桐离开教室开始就没抬过头的陆靳泓,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合上了物理习题册,从书堆里翻出单词本打开,一幅认真背诵的模样。   赵影撇撇嘴:“我也没说一定选文科啊。”   涂伶一脸不可置信:“你不选文科?每次月考排名,你文科门门前三吧?理科……跟我差不多水平,你居然还考虑选理科?”   “也没那么夸张,我地理就不好。”   “再不好也比物理好吧!何况3选2,你选历史政治不就好了。”   “我……再想想。”   “陆靳泓,你肯定是理科对不对?”涂伶敲了敲陆靳泓的笔袋。   “嗯。”眼皮也没抬一下。   “这人最近到底怎么了?”涂伶一头雾水地问赵影。   赵影朝天翻了个小白眼,无声的比口型:“吃错药了。”   涂伶捂嘴笑着转回身。   赵影盯着陆靳泓的侧脸看了许久,他居然浑然未觉,她也只得把单词本翻开——既然文理未定,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抓紧语数外吧。   放学路上,赵影等陆靳泓推车的工夫,听见了躲在楼梯道后的涂伶和王炜珺在争执。   “当然选理科啊。”   “我不要跟你分开!”涂伶的声音带着娇嗔。   “那你也选理科。”   “可我数理化连及格都难,选理科我怕念不下去。”   “你文科也没见得多好。”   “你不是有二级运动员加分吗?要不你也……一起念文科?体育学院不限制文理的。”   “我去文科班?开玩笑!我去文科班非得被他们给笑死。”   “可是我想跟你在一个班。”   “想在一个班,你就选理科,不想一个班你就选文。没什么可烦的。”   “我……可是……”   陆靳泓推了车过来,见赵影在原地发呆,径直从她身边经过。   赵影忙小跑几步拽着他的车后座:“等等我呀。”   “以为你有约了。”陆靳泓露出小虎牙一笑,眼里却并没有笑意。   “约谁?”   “谁知道呢?”   赵影拽着他的后座架子:“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你倒是说啊……奇奇怪怪的。”   “说什么?”他倒是不着急,原地立定好整以暇。   赵影气结,松了手:“算了,我就是笨。”   他跨上车,握紧了车把,静了静:“还不上来?”   “哦……”她跳上车后座,堵在心口的那股气又不由自主地散了。怎么总是这样被他四两拨千斤?明明她是生气的,明明不应该由着他阴阳怪气,怎么不由自主就跳上他的车。   内心天人交战,坐在后座的赵影面部表情各种丰富,可惜陆靳泓看不到,他只知道后座每天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一路沉默不语,直到车停在小区门口,她跳下来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   “爸,你说我要是学理科,将来会不会没学上?”陈亚飞刚刚到家,还没来及换衣服,穿着睡裙的赵影就顶着一头被揉成鸡窝的乱发愁容满面的迎上来。   “为什么选理科?你文科成绩好,笔头子灵光,选文科将来念个中文系,不挺好的?”   赵影噘着嘴:“我不想就这么对理化投降了啊。”   陈亚飞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别胡思乱想,拿这种事挑战自我。你要真想挑战,拿数学挑战去吧,把你的数学分数拉升的跟语文一样,北上广大学随你挑。”   “真不能考虑理科吗?试试也不行?”   陈亚飞叹了口气:“要么你再咨询咨询你林阿姨,她之前做教育行业的,也认识不少圈子里的人。还有,马上高考完了,再问问你学校里的师兄师姐,他们过来人,多多少少还能给你建议。免得你怀疑爸爸的建议。”   赵影再度烦躁地挠着头发:“过两天我给林阿姨去电话。”   陈亚飞把女儿乱七八糟的头发稍微理理:“选科还好几个月,不急一时。洗洗早点睡,别这么焦虑。”   赵影嗯嗯啊啊地回房,躺在床上,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翻开通讯录,里面只有三个名字:爸爸,林韵阿姨,陆靳泓。   合上手机又打开,编辑一长段短信又删除。最终只发了一条极短的讯息:“我选文。”   手机屏幕黑了许久,久到她迷迷糊糊都快要睡着。终于滴的一声有短信进来,她兴冲冲的翻开手机,果然是他回复的短讯。比她发的还要短:“好。”   “啪”的合上手机扔在枕头上,赵影双手扯着头发:“白痴。”   分不清骂的是陆靳泓还是自己。   6月在两个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劲里过去。   赵影不提,陆靳泓不问。   涂伶说她决定留在三班,陪王炜珺念理科,说完不无哀伤地看着赵影和寇燃:“你们说我会不会连大专也考不上了?”   “你那么怕数理化,为什么不去念文科?”寇燃咬着冷饮,对于涂伶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表示无法理解。   “可我不想跟他分开啊。”涂伶不无甜蜜地补充,“他也希望我能留在三班,分班之后肯定要调整座位,到时候说不准就能做同桌,就跟赵影、陆靳泓一样。多好呀!”   寇燃在涂伶脸颊揪了一把:“看给你花痴的。”   涂伶嘿嘿直笑:“赵影,你呢?决定好没有……要么留下来吧,我还想和你做前后桌。”   寇燃直摇头,勾着赵影的脖子:“开什么玩笑?文科天才少女流落理科班垫底?千万别犯傻!虽然不舍得你走,但是坚决拥护你弃理从文。”   “阿燃,真羡慕你,可以坚定地选择留在三班。”赵影愁眉苦脸地说,“我是真不舍得你们。”   “有什么啦!你就算分去一百零三班,也还是我的好姐们儿。”寇燃把冷饮棍扔进垃圾桶,划过一道利索的抛物线,“有情岂在朝朝暮暮。”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阿燃,你听过没?”涂伶笑嘻嘻地挽着赵影的胳膊,“去了文科班,可不得把我们陆大神想死了。”   “就你满肚子的情啊爱啊,”寇燃哼了一声,“我说的情是友情,友情你懂不?不过话说回来,陆靳泓就没跟你说点什么?”   赵影摇头:“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这小子想什么呢?”寇燃嘟囔了句,“先过个美好的暑假,再来操心分班的事儿吧。不过还是那句老话,我坚决拥护赵影读文。”   “让赵影自己决定啦……你拥护个什么劲儿。”   “老娘怎么不能拥护啦?姐们儿的事就是我的事!”   “好好好……你说了算,不过赵影我觉得你还是跟陆靳泓商量商量吧……”   “涂伶!”   “好好好……我不说还不行嘛……”   暑期开始的时候,赵影特意去了楼下网吧,一块五每小时,轻易不舍得踏足。   □□好友列表里人不多,不足30个,多半都是新老同学。   成逍的ID是逍遥,偶尔看到有人在他的□□空间里留言称呼逍遥哥哥,赵影顿有大笑三声的冲动,却从没见他和空间里的人互动。   “快要文理分科了。我有点拿不准,问问你的意见呀。虽然我理科不太好,但是这么早就放弃理科,是不是太没有斗志了?”   本想只给他留个言,没指望他在线,毕竟高考刚刚结束,听闻学长学姐们早已飞到全国各个景点扫荡去了。没想到消息过去没多久,耳麦里就传来滴滴滴的声音。   成逍的头像是一条生闷气的鱼,从灰色变成了柠檬黄。   “你喜欢理科吗?”   赵影手指翻飞,很快地回复:“不是很喜欢。”   对面寂静了一会,弹出:“放弃不喜欢的东西有什么困难?”   赵影读了两遍,放弃不喜欢的东西有什么困难?是啊,放弃喜欢的东西……才困难。   “我不舍得现在的班级、同学。”   “天下无不散筵席。”   “可我还是想,能晚点散最好。这么想是不是太傻了?”   “:)”   赵影看着屏幕上的笑脸,有些惆怅地想,果然,还是被嘲笑了。   “你先理清一件事,”成逍很快又回复,“你害怕放弃的是什么,以及,选了文科是不是就真的放弃了它。”   和陆靳泓同桌。   和陆靳泓朝夕相处。   有一个赏识自己的班主任。   不怕上课听不懂,永远有人课后手把手地教她解题。   每天被闹钟叫醒的同时,被满满的幸福感和期待感包围。   以上,都是她害怕在选择了文科之后,会失去的一切。   “我好像懂了。”   “问题解决了?”   “还没,不过脑清醒多了。”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谢谢你。”   “:)”   “考完试还没见过你,考得好吗?”   “过得去。”   “那怎么不出去玩?”   “在忙些事,忙完打算各地走走看看。”   “比如呢?”   “云南,西藏,乌鲁木齐。远一点的,之前没去过的地方。”   “好羡慕!”   “有机会一起。”   赵影一怔,想来也不会有机会和成大神一同出游,必然只是客套话而已,于是打了个笑脸符号。   对面却就此沉寂了。直到她疑心成逍已经下线,那个小鱼才重新亮起来:“我要出门,回聊,88。”然后头像立刻黯淡下去。   无聊的在论坛上磨叽了一会,赵影也离开了网吧,一面走一面翻出手机编辑短信:“有没有空,我想找你聊聊。”   几乎是消息发出的下一分钟,手机就响了。   “打工,晚点说。”   赵影这才想起来,周日的白天陆靳泓是在咖啡店里打工,看着时间尚早,她干脆乘公交赶去上海路,下车步行了十多分钟,在爬满凌霄花的小巷深处找到这家久负盛名的咖啡馆。   店招是墨绿色的,有种隐匿在鲜花丛中的朴素低调,店名叫“转角”,也确实是开在小巷转角的地方,因为巷子里不通公交,显少有车,更加静谧低调。但是听说因为老板是个风情万种的美人,所以店里从不乏慕名而来的客人。   考虑到囊中羞涩,赵影选择在爬满凌霄花的墙边花坛落座,等陆靳泓打工结束。   “转角”的门外院落里三三两两的墨色太阳伞下,铁艺桌椅上放置着独枝的白蔷薇,斜斜插在乳白色的窄口胖肚瓷瓶里,院篱爬满了白色的小花,绿白相间清新怡人。因为天气已有些暑意,院里只有一对情侣模样的青年男女,伏在桌面喁喁私语。   赵影远远地看着他们,即使听不见对话也能看出两人正是情浓时,单是亲昵地向前探近的肢体语言就已足够。   陆靳泓推开玻璃门出来的时候,院里的那对情侣都还没有走。看见交叠着腿坐在花藤下的赵影,他不由加快了脚步走到她面前,恰恰好替她挡住了西晒的阳光。   “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赵影站起身,因为保持了太久坐姿小腿都麻了,歪了歪才站稳,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给你发消息那会儿过来的。”   “为什么不进来?傻呀你。”晒得满面绯红。   “我又没钱喝咖啡……”一面朝巷外漫步,一面说。   “店里又不是没空位,随便找个地方好了,谁会撵你走?”   “万一被美女老板发现,不让你打工了怎么办?”   “你来蹭空调,为什么会影响我?”   赵影再次语结,抬头看陆靳泓却是一脸的好心情,眉眼都带了笑的模样。   “说吧。”   “说什么?”   “不是要找我‘聊聊’吗?”   赵影看着陆靳泓唇角柔和的弧度,满腹的牢骚消散了大半,再开口已经没了烦躁的语气:“我选文科,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挺好的。”简单,干脆,眉毛都没动一下。   “你就——”赵影鼓着嘴,“就一点其他想法都没有?”   “什么想法?”   “去文科,咱俩就做不成同桌了。”   “嗯。”   “我会有其他同桌,你也会有新同桌。”我俩或许就此疏远了。   “文科班都是女生,没什么可担心。”   赵影狐疑地看着他,揣摩他这句话的意思。他却自觉失言似的,补充了一句:“我刚好去跟范小胖坐,他觊觎我一年了。”   所以他是在暗示自己不会和其他女生同桌,吗?   赵影觉得心头有只蝴蝶,翅膀微微扇动,让她心尖上痒痒的。   巷道很窄,两侧都是洋楼外爬满艳丽凌霄花的高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语声和脚步声,赵影忽然想起了成逍说,听听自己的心跳就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那么此刻,耳边鼓动的激烈心跳,是不是足够说明一切了。   “你就不想劝劝我,留在三班,继续做同桌吗?”   “不想,”陆靳泓停下脚步,恰好背对着夕阳,轮廓被镀成了金色,“我知道什么对你是最好的,所以不会劝你留下。我也知道即使你选择文科,我们也什么都不会失去,所以更不会劝你。”   “什么都不会失去吗?”她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隽秀而认真的脸庞。   “嗯,”他看着她忽闪的大眼睛,忽然笑起来,伸出小指,“要拉钩吗?”   “要!”她稚气地抬手,小指交叠,皮肤的温度同样的炙热。      ☆、离别X齐聚   9月,分班前的最后一节课,是化学实验课。   从教室去实验楼需要越过整个操场,赵影在中间,涂伶和寇燃各在一边,三人挽着手走得很慢。   涂伶眼睛红彤彤的,随时都要落泪。寇燃嘴上说着没关系,却始终把赵影的手捏得极紧。   赵影一面安慰涂伶,一面努力地平复自己混乱的心——尽管早已作出决定,但事到临头果然还是异常难过。对于分离的焦虑,在莫伊离开为民,叶叶爱搭不理之后再次攀上高峰,想到也许不久之后身边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姑娘也可能渐成路人,她觉得心口堵得慌。   走得越发步履沉重起来。   还是寇燃先开口:“说好了,分班归分班,关系不能断。”   “对,不能断。”涂伶瓮声瓮气地说,“没事儿就回来找我们玩。”   赵影点头:“一定。”   化学实验室的门虚掩着,教室里寂静无声,推开走入的时候才看见陆靳泓正伏案在一堆瓶瓶罐罐后面,正在写着什么。   三人走过去时他已经将那页纸合进化学课本里,托腮抬头,漫不经心地开口:“这么慢。”   涂伶和寇燃相视一眼,默契地放下课本相携去洗手间,留下赵影和陆靳泓两人在布满温暖阳光的化学实验室里。   “刚你在写什么?”赵影刚落座就不安地问,“不会有随堂作业吧?我怎么不记得。”   陆靳泓侧脸看着她惊慌地翻着课本,依旧是不疾不徐的语气:“要背的元素表,背了吗?”   “又要背?我都快转文科了,不背也没事儿了吧。”   陆靳泓从课本里取出一张横纹练习纸:“用这个背。”   黑色水笔默写的元素表,因为没干透就被夹进书页,最末几位有些模糊。赵影不经意地瞥了眼模糊的几个符号,总觉得有些眼生,不由得抬起纸细看。   “算了,”陆靳泓一改先前气定神闲的态度,一手按住那张纸,迅速把它夹进赵影的课本里,又顺手翻到书里的元素周期表那页,“你还是按这个背吧。”   “干嘛古古怪怪的……”赵影嘟囔了一句,但还是乖乖地默背起元素周期表。   然而刚刚从师范学院毕业第一年教书的化学老师赵燕却并没有抽背元素表,而是出人意料地打起了煽情牌。   或许是刚刚从大学校园里出来,尚未遗忘黑色七月所带来的离别苦,赵燕说起分班在即,甚至比郑春桐还要感怀三分:“无论是留在数理化,还是投向文科,我只希望在座的各位同学,珍惜过去的一年里结下的友谊,因为人生的路越走越宽,结识的人越来越多,但你会发现大浪淘沙最后剩下的往往是最开始的那一群人。”   “童年的我们很可爱,闹脾气的时候我们爱说‘不和你玩了’,但第二天又重新拉手称兄道弟。或许,未来的某天你在风口蓦然回首,会发现很多回忆都和此刻有关,和此刻你身边的朋友有关,珍惜当最纯粹的友谊,在将来你会发现它们是最宝贵的财富。”   台下渐渐有人小声啜泣,然后离别的伤感快速地蔓延开。   赵影这种泪腺发达的孩子,早已绷不住地伏在胳膊上,只留两只泪眼朦朦胧胧地看向赵燕,余光里,是身畔挺拔的少年清峻的侧脸。   “有纸吗?”陆靳泓问。   “……有。”赵影从兜里摸出面纸放桌上。   他抽了一张叠好,递给她:“鼻涕眼泪一把,太难看了。”   她红着一双兔子眼,狠狠地嗅了嗅鼻子,瞪了他一眼,轻声:“铁石心肠。”   他没接茬,垂眸伸手把她落在课本书页上的泪滴揩去。   国庆假期的第四天,为民的高二年级学生都集合在学校操场。有了军训的经验,这一次几乎没有家长陪同而来,各自背着行李三三两两地聚集。   前一晚林韵仍旧特意赶来替赵影收拾行李,带着林冉和陈亚飞、赵影一起在楼下吃了个便饭。林冉刚升毕业班,对于为民的军训和学农安排满眼艳羡,难得地追着赵影问了不少军训逸闻。陈亚飞和林韵自然乐见两小只窃窃私语,最终小型聚会以赵影答应把军训带回来的子弹头纪念送给林冉愉快的告终。   寇燃最后一次履行班长职责,捧着学农分组名单大声宣布。   “……第7组,陆靳泓,王炜珺,陈赵影,涂伶……第8组……”   “耶!”赵影和涂伶欣喜击掌庆祝。   念完了名单的寇燃,从花坛边上跳下来,走近两人:“重色轻友!4人小组,你们把我放哪儿?”   “这不是老师给排的……没事儿,阿燃你随时做我队第5人啊。”   “你真以为是老师给排的啊?郑老又不是月老,凭什么这么善解人意?”寇燃皱着鼻子说,“要不是陆靳泓他……”   “集合了,还不快走!”陆靳泓忽然拎起行李,推着赵影后背就走,打断了寇燃的话。   “算了,”寇燃叹口气,“你俩开心就好。”   “谢啦……”涂伶亲热地靠在寇燃肩头。   学农地点安排在N市城郊的村落里,学生们统统安置在一所村里的小学宿舍里。一间屋子里塞着6张上下铺,中间走道窄得只够两个人背贴背站着。   好在学农期间活动计划排得极满,没多少时间能耗在寝室里,加之这一次的室友之间早已熟悉,摩擦也就几乎为零。   白日里各个学农小组跟随分配的农户,下田劳作,天黑了回到小学校,聚集在学校操场上听优秀事迹报告,看露天电影,顺便——喂蚊子。   第一晚散会时,赵影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红包之王。   到第二天晚间集合的时候,陆靳泓穿着黑色休闲短裤和白色短袖刚出现,赵影立马把兜里的花露水递过去:“穿这么少,你是来给蚊子送宵夜的吗?”   陆靳泓随意的喷了两下就还给她:“你还是先给多上点香料,腌制好了等蚊子君享用吧。”   结果一整晚,蚊子都围着一群人里穿的最少的陆靳泓转悠,而红包专业户赵影破天荒颗粒无收。   集会结束返回宿舍楼,借着灯光才看见他胳膊腿上的疙疙瘩瘩,赵影赶忙把花露水丢给他:“你拿去,洗过澡多抹抹。让你穿这么少,果然喂蚊子了吧?”   陆靳泓一味地笑,接了瓶子塞裤兜里,挥挥手就往左手楼梯上楼去了。   涂伶一面给胳膊上的红疙瘩抹清凉油,一面说:“要不是他穿的少,那些包都得长你身上,你真笨假笨呀?”   赵影如梦初醒地回头去看陆靳泓离开的方向,早已不见人影。   睡前户外水池洗脸的时候,赵影特意磨蹭了一会,终于等到陆靳泓端着脸盆出:“明天你穿长袖长裤吧,我也穿严实一点。”   陆靳泓的两颗小虎牙在大照明灯的强光下格外俏皮,把花露水瓶递给她:“你还得多敷几层香料。”   “好。”赵影收下瓶子,乖乖地应下。   连续几日跟着农户学犁地、掰玉米、采茶、网鱼……虽然人人被日头晒得黑里透红,但与城市截然不同的生活氛围,倒也充实有趣。   盼得半日自由活动时间,寇燃带着涂伶的害羞同桌魏翊一起投奔赵影小组来。   一行六人在村间的黄土小径上闲逛,人手一根芦苇草,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村落里本就只有老弱孩童,大一点的孩子也都离村念书去了,午后的村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作响,和时不时从各个角落里传来的为民孩子们的笑闹。   一条清可见底的溪流横穿了整个村子,几人寻了一处石阶拾级而下,沿着河岸一字排开。   赵影的左手边是陆靳泓,右手边是涂伶,彼此间靠得很近,近到能感觉到彼此肌肤的热量。   “好热。”涂伶扇着芦苇,又问右边的王炜珺,“你热不热?”   “衣服都湿了。”王炜珺拎了拎黏在身上的T恤。   “给。”一直沉默的魏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几把印了广告的小圆扇,透过寇燃递过来。   寇燃留了一把在手中端详:“专业治疗不孕不育?我说魏翊,你从哪儿弄来的……”   魏翊黑黝黝的脸瞬间红到更黑:“出发前一天我看路口有人派发,想着也许有用……就……我没细看。”   涂伶给了赵影一把,自己则自然地给王炜珺摇着扇子:“人不可貌相,没想到魏翊你这么有先见之明。”   魏翊被一番戏谑,顿时不再吭声,继续担当沉默的背景墙。   寇燃踢掉脚上的凉拖,试探地把脚探入溪流中:“哇塞,爽!”说着招呼其他人,“一起一起,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陆靳泓接过赵影手中的圆扇,让她腾出手来解凉鞋绊子。   六双脚陆陆续续地浸入凉爽的溪水中,溪流很清也很浅,隐约可见微微摆动的水草和光洁发亮的鹅卵石。寇燃带头踢水,其他人也跟着尽全力踢起水花,溪水溅得老高,沾湿了一群人的衣物。   “哎呀,我的手机。”涂伶心疼地把手机上沾上的水迹擦掉,“这才买的要是坏了,非得挨揍不可。”   王炜珺伸手拿过她的手机放进自己的裤袋里,她抿嘴笑笑,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荡起腿。   赵影伸手摸自己袋里手机,侧脸才发现陆靳泓看着对岸的芦苇丛发呆,手里却没闲着正一下一下地给她和自己打着扇子。   “想什么呢?”   他偏过脸,微笑着看她:“太悠闲,乐不思蜀了。”   “我也不想回去了,这里多好……”赵影轻声附和。   “是啊,你们都在,真好。”涂伶满眼幸福地看着王炜珺。   “得了,”寇燃故作生气地说,“麻烦别在孤家寡人面前秀恩爱,可否?”   “谁在秀恩爱!”赵影忙反驳。   寇燃拿着手中的芦苇朝他们指指点点:“你你你你,你们四个,如胶似漆都写在脸上了,还不是秀恩爱?”转头半开玩笑地对魏翊说,“要么咱俩凑一对?”   魏翊的脸毫不意外的瞬间变关公。   涂伶哈哈大笑地维护同桌:“阿燃你不要欺负魏翊,你明知道他脸皮薄。”   “脸皮这么薄怎么行,将来怎么追女朋友啊?”寇燃故意逗着魏翊。   魏翊挠着头,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是你的,不用追也是你的。”   寇燃放声大笑:“看不出来,其实你是隐藏情圣!”   夕阳余晕透过层层枝叶撒在白墙灰瓦的房舍上,抹上一层绚烂的色彩。烟囱冒出缕缕炊烟,时不时有鸟雀从空中掠过,偶有鸡鸭大摇大摆地从他们身后的乡间小道散步觅食。   最后一缕晚霞隐去,整个村庄暮霭缭绕,万家灯火微微闪烁,忽明忽暗,几个人就这么坐在溪边笑笑闹闹,将一个下午挥霍得毫不费力。   回忆起来,那是最后一次,这一群人像这样无忧无虑地聚在一起笑闹,青春和成长似乎总是伴随着一次次的离别,和一次又一次的邂逅。      ☆、星空X我们   返城的最后一晚,据说校方为辛苦学农的学生们安排了惊喜,至于惊喜是什么,不得而知。暮色降临后,所有人仍旧被聚集在学校的小操场,工作人员拉起了露天电影的帷幕。   寇燃说经过激烈争取,今晚终于不放爱国主义教育片了。   于是当帷幕上模模糊糊地打出《TITANIC》的大字时,人群中一片沸腾。   “看过吗?”陆靳泓问。   “看过,小升初暑假,我爸硬拉我去的。”想到那个暑假,有几分沮丧浮上心头,“周围哭得稀里哗啦,可我一直在问我爸为什么jack不爬到木板上来,明明能呆两个人的。”   陆靳泓笑起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起身悄悄地离开。   赵影见周围没人在意,也学着他的模样,留下板凳和水,弓着腰偷偷走开。   走到学校的铁门外,果然见陆靳泓正笑嘻嘻地抱臂看着她:“又不是做贼,你淡定点儿。”   “你跑出来干嘛?”赵影仍旧压低了嗓门,尽管周围完全没有人能听见。   他挑眉:“电影都看过了,还留那儿干嘛。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可是,好黑啊。”村里多是老弱,关门闭户极早,此刻除了这所小学校里人声鼎沸,整个村落早已经万籁俱静,路灯也是稀稀疏疏,大部分地方都笼罩在昏暗中。   “有小爷在,怕什么?”他往前走了两步,见她还在原地迟疑,上前拉住她的手腕,“快走,再晚他们解散就来不及了。”   乡间的小路间隔很远才设一盏路灯,昏黄的灯光还不如皎月来得明亮。   赵影被陆靳泓牵着手腕,走在起伏不平的乡间小道上,身畔是轻扬的夜风,月色里树影婆娑,更显得平静而安逸。偶尔,有晚归的鸟雀飞过,羽翼翻飞仿佛月下的精灵,间或几声鸣叫,才划破夜的寂静。   出村路口有一座经年的古旧石桥,经过的时候,恰好有风撩过,湖面在月光下涟漪层层,空气里有潮湿的暗香袭人,桥头的灯幽幽的照着,青石板的桥面斑驳而充满了岁月的沧桑感。   赵影几乎沉溺在这种自然的温柔中,看着走在前面的陆靳泓挺拔的背影和被他牵着的手腕,只觉得整颗心柔软异常。   “陆靳泓。”她的声音在空寂的夜色里显得更加软糯。   “嗯?”少年的面容在月光下清朗动人。   “我们……去哪儿?”   “跟着我就好。”笑起来,一双虎牙满满的俏皮。   终于,在穿过小溪,绕过池塘和农田之后,两人停在一片空寂的农田边,极目远眺一望无垠的田野,许是刚刚收割过,在稀朗的月光下更显空旷。   赵影忍不住在夜风中张开双臂,竭尽全力地深呼吸。   陆靳泓在田埂边席地而坐,抬起脸看着赵影一张白净的小脸熠熠生辉,笑着拍拍身边:“坐这里。”   赵影坐在松软的泥土上,学着陆靳泓的模样仰面望天,才发现远离灯火的这一处可以看见漫天的繁星点点,忽明忽灭,比在城市的夜晚看见星光璀璨数倍。似乎只有远离尘嚣,自然的动人才肯完整的展露,也只有这时候心底的声音才能穿破喧嚣浮上心头。   “你见过流星吗?”陆靳泓仰着脸,语声轻微。   “没有,”赵影惋惜,“那一次狮子座,莫伊叫我去……我没去成。”正是升初中的那一年,她最沮丧低落的时候。   “我见过,98年的那一场,我一个人在公园的小山上等到后半夜。”   “许愿了吗?”   “许了。”   “什么愿望?”她脱口问出,又忙捂住嘴,“别说,说了就不灵了。”   陆靳泓偏过头看着她一双会说话似的大眼睛,唇角的弧度温柔得无以复加:“已经应验了。”   “是什么?”   “回来。”目光和他的笑容一样,如五月的阳光温软,“重新启程。”   那时候他应该刚刚从丧父之痛中抬起头,一心一意重新回N市,一个半大的孩子无论是执念也好、独立也罢,不愿在南方的城市里寄人篱下,拼了一口气把所有的时间精力投注在那一场赌注里,然后赢了在监护人、老师看来都不可能的赌局,重新返回N市。这些事,他没有细细对她讲,然而从宁潇潇、从初中的老师们、从莫伊口中,她早已拼凑的八九不离。   她回以同样灿烂而温柔的笑:“欢迎回来。”   “这么久了才说。”   “一直想说,一直一直都想说。”她咬了咬唇,“就是一直没机会。”   他的笑意更深,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傍晚时候刚洗过,现在七八分干蓬松而柔软:“我知道啊。”   “哦。”她低下头,努力平复纷乱的心跳。   “我知道有人在这里等我,所以我一定要回来。”他柔声说,“虽然我花了许多时间来争取,但起码结果是好的。”   “那时候开始,我一直在想未来自己要怎么办。我没有办法像其他人一样,走父母铺设好的路,过可以被预测的人生,很多决定我需要自己拿,每一步都没有后路。”他语气很平静,但偶尔目光交汇却满满的都是安抚的神色,“我既恨我爸就这么走了,但同时我又以他为傲……他那一次救出了9个人,其中一个还是襁褓中的孩子。”   “叔叔是真正的英雄。”赵影轻轻地说。   陆靳泓微笑着:“是啊。我也想做个英雄……像他一样。”   她清亮的眸子里划过一丝不安,被他看在眼里。他说:“也不一样,我想了很久才决定的,我打算报考军校,军医大。”   “军医大?”她不无吃惊。   “嗯,基本上是军事化的管理,有军籍。”他自嘲地笑了笑,“不收学费,还有补贴,很适合我,是不是?”   “那里是不是……是不是封闭式的?”   “是军校,要入军籍。出入肯定没有普通大学那么便利。”   她垂下眸子,低低地应了声。   他看着这个喜怒形于色的姑娘,瞬间低落的情绪,欲言又止,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许久,才出声:“毕业也才23岁,你觉得可以吗?”   “什么可以?”她迷迷瞪瞪地问。   “可以等吗?”   她看着他强壮淡定却微微发抖的唇,怔了许久,脑海里天翻地覆的一番思量,才恍惚想通了他问的那句“可以等吗”是什么意思。于是整张小脸刹那间涨得通红,耳根、脖子都一并发起烫来,再不敢抬头看他闪动的眼眸。   就在陆靳泓尴尬地想开口岔开话题的时候,赵影才低不可闻的说了一声:“嗯。”   “确定?”他素来沉稳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她抬起红彤彤的脸,一双大眼水光波动:“确定。”   一声鸟鸣划破长空,在空寂的田野上回荡悠长,两个人各自带着掩不住的笑看着繁星苍穹。   赵影私心希望时间要么停在当下,要么飞掠数年,只要身边的这个少年心意不变,她甘愿一眼万年。两个人静静地在月色里并肩,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心有灵犀地相视而笑,她不得不承认陆靳泓她短暂的人生里遇上的唯一一个可以接上她每一个话题,GET她每一个笑点的人,即使莫伊也不能及。   如果不是寇燃和涂伶声声的“陈赵影!陆靳泓!”由远及近,赵影险些靠在陆靳泓的肩头睡着,猛然听见寇燃声音的时候,她一惊蹦起身,在田垄上跳着挥手:“这里,我们在这里!”   终于在古石桥上汇合,涂伶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赵影:“两个人偷偷跑这么远,干啥呢?”   “没……就,看看星星。”   “还好是我跟涂涂找到你们,”寇燃坏笑着,“如果是别人,等着吧,明天绯闻就飞满整个为民。”   “……阿燃!”赵影撒娇,“老师没发现吧?”   “没,”寇燃说,“只是一会要放烟花了,想找你一起,才发现你俩溜号了。”   “烟花?”赵影刚刚问出口,一声尖鸣就打破了夜空的寂静,一簇绚烂的光球腾上夜空,盛开成金色的花团。   涂伶尖叫着拉着寇燃伏在桥栏上,朝着学校方向的天空张望。   一枚接着一枚,片刻间色彩斑斓的烟花重叠在一起,璀璨夺目,夜空成了一片光海,而后又化作颗颗宝石镶嵌在夜幕里,再幻为星光瀑布慢慢地坠落下来……   赵影沉浸在满目的绚烂之中,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被握进温热的掌心,侧过脸看见陆靳泓正仰望着空中烟火,他低低地说:“快许愿。”   他指尖的温度若有似无地传来,她闭着眼,听着烟花的鸣音与耳膜处澎湃的心跳默默许愿:愿身边的少年前路顺遂,愿他们,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夜色,星空,蛙鸣,流水禅音,漫天烟花和明朗少年,是陈赵影心中对于爱情最早也最深刻的记忆,不可对人说,不欲对人提,只埋在心底,每每想起,宛如昨夜。而身边牵着自己闭目许愿的少年,在流星雨般的漫天烟花里,就像从神话里走来的神只,英俊而温柔,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是惹她心动的唯一。      ☆、班花X执着   归校开学的时候,赵影才赫然发现宋彦居然和自己同班,竟也选了文科。   高一整年风头正盛的宋小公子弃理从文,惹得每次课间9班门口都晃悠着一群来自不同年级的男生,宋彦众星拱月似的每每被围在中间似有说不完的话。   莫伊听说此事之后,经不住直说宋彦情圣,为了追姑娘居然能做到这份上。   赵影哭笑不得:“你怎么跟涂伶一样,被琼瑶奶奶,席娟阿姨迷晕了?”   “涂伶是谁?”   “我高一时候的前桌姑娘,跟你一样,自己恋爱中看谁都自带柔光和粉红泡泡。”   “小影你该不是移情别恋了吧?”   “啊?”赵影心一惊,奶茶险些泼在衣服上。   莫伊眯起眼睛,小刷子似的浓密的睫毛忽闪:“这么心虚?快交代,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刚刚说,说的什么意思?”   “我还是不是你头号闺蜜?你不会更爱涂伶了吧?”   赵影一口气才缓过来:“你说这个啊……”   “那你以为我说什么?”莫伊凑上来,“老老实实,缴枪不杀。”   赵影咬着奶茶吸管:“没什么……真的。”   “你一说话就咬东西,我还不了解你。”莫伊哼了一声,“学农时候你和陆靳泓那小子,是不是有进展了?”   “你怎么知道?”   “果然!一诈就诈出来了。”莫伊得意洋洋。   “你跟楚瑜学坏了……”赵影泪奔。   莫伊挽上赵影的胳膊:“给我说说,怎么进展了?”   赵影垂下眸子,唇角却不由得微微上翘:“他问我可不可以等他。”   “等他干嘛?”   “他想考军医大,嗯……问我可不可以等。”   “跟当兵是一样的吗?不能随时回家,不能见面那种。”   赵影沉默地点点头。   莫伊睁圆了眼睛:“你们能受得了那样长期不见面?初一那年陆靳泓不在,看把你给萎靡的……”   “伊伊你别提我挫事儿了,我现在不会那样了。”赵影难得忸怩。   “我认真的呢。时间和距离都是感情杀手,我看着你俩一路过来的,指着你俩修成正果呢。”   “我相信他,嗯,也相信我自己。”赵影圆圆的脸颊有少女特有的饱满红润,一双大眼此刻湿润润的格外灵动。   莫伊笑着推她:“这话你要对他说。”   “才不。”   年少时候的感情最美莫过于你一直不曾开口,但我始终心知肚明。   赵影想过,如果能丢下理化科,只需要跟数学死磕成绩势必有所提升,但她没有料到居然如此突飞猛进。   分班后的第一次月考,开始按照文理分科考试,语数外加上历史政治。   成绩放榜的那一日,文理科分别贴出年级前一百名的,当然,因为文科人数相对较少,进年级前百也更容易些,然而当她怀着忐忑的心情从100名往上看,过了50名仍不见自己名字,即将心灰意冷时,居然赫然看见年级排名28陈赵影。不可置信地又确认了一次,果然是文科年级第28名,总分落后文科第一的大神20分,全部来源于数学。   再去看厮杀激烈的理科排名榜,陆靳泓的名字仍旧稳稳地高居前十。   “天啊,这次语文居然有人116分。作文都不用扣分吗?”满分120,有人在看完分数榜后惊呼。   “谁啊?”   “9班的陈赵影。姚姚,你不是分在9班了嘛?陈赵影是哪一个?”   “班花啊,不过名花有主,别觊觎了啊。”   “有主,谁啊?”   “宋彦,为了陈赵影都弃理从文了,你没听说吗?”   “好像有所耳闻啊,这次参加学生会主席竞选的那个,是吧?”   “对啊,官宦子弟,这次多半能上台。”   赵影耳边的八卦声源源不断,好在周围恰好没有认识的人,她默默从人群中退出,比起被议论宋彦跟自己的绯闻,她更想立刻去与陆靳泓分享喜悦。   “赵影!”   天不遂人愿,涂伶在人群里冲她招手。   赵影只得停下脚步,等着涂伶跑来,顺道感受了一下先前正八卦她绯闻来劲的几个女生热辣的视线。   涂伶笑嘻嘻地说:“看我说的吧,一下就翻身做主了。”   “还行,数学还是老样子拖后腿,”赵影问,“你这次怎么样?”   “就那样吧,理科尖子扔掉文科后腿,分数越发彪悍了。我能不落尽后百名就谢天谢地。”   “既然选了理科,你真得多花点心思在物流化学上,不然靠语数外怎么也拉不过分数。”   “也许我真不是学数理化的那块料呢?”涂伶难得地面露沮丧,“好啦,不说了,我还得去找王炜珺,有空再聊啊。”   赵影看着涂伶跑动时跃动的双马尾,不由有些担忧这个跟自己的理科成绩不相上下的女孩儿,同时又对陆靳泓生出隐隐的感激,如果不是他斩钉截铁,或许自己还会对文理的选择犹豫不决,甚至一时脑热选择留在理科继续跋涉。   老远看见陆靳泓刚好夹着篮球独自过来,赵影小跑几步上前:“不错嘛,稳坐前十。”   “听说你语文满分吗?”陆靳泓笑得狡黠,“班花妹妹。”   “胡说什么呀你。”赵影大囧,追着他打被他矫捷地避开。   陆靳泓拿篮球挡着赵影的花拳绣腿:“刚球场上都传开了啊,9班的班花妹妹月考语文满分,难道不是吗?”   “不是!”噘着嘴,继续追着打。   “不是满分,还是不是班花?”陆靳泓一脸欠揍的笑。   赵影始终打不着他,只好扶着楼梯把手站定了:“……你过来。”   陆靳泓笑问:“过来找揍啊?”嘴上说着,却还是走上前去。   赵影伸出手,手心向上。   “什么?”   “礼物。”赵影扑闪着睫毛,“你说过我进了年级榜,就有礼物。”   “你想要什么?”   “随便啊。”大眼睛骨溜溜地转,“什么都行。”   “以身相许要不要?”   直到赵影涨红了脸拔足逃上楼,还能听见楼下陆靳泓爽朗的大笑。   就像传闻的那样,参加学生会长竞选的宋彦以绝对优势当选,有传言收获了90%的女生票选,当然赵影也从善如流地献上了宝贵一票。   放学时恰好在走廊上看见宋彦从教师楼的方向过来,春风满面。   赵影说了声“嗨”急急地走过,宋彦张臂拦住了她。   “你听说了嘛?”见赵影一双大眼无辜地看着自己,宋彦挠挠头,不复在众兄弟面前威风凛凛的模样。   “听说了啊,主席大人好。”赵影夸张地一鞠躬,“我还有事,可以先走吗?”   “你也一起来吧,你文笔那么好,来做个宣传部长绰绰有余。”宋彦从手中的牛皮纸袋里取了一张A4纸递给赵影,“填一下明天给我就行,其他事包在我身上。”   赵影看了眼,是学生会的报名表,没接:“我没空……你知道我就不是当官的料。”   “你听我说,”宋彦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小声说,“每一届都有省三好生的名额,就1个,高考能加20分。为民每一次省三好都是学生会干部,你现在成绩也不错,到学生会镀个金,省三好争取争取,也许就有了。”   “我?”赵影哭笑不得地指着自己,“我最后一次拿校三好还是小学六年级。宋彦,你饶了我吧,这种好事儿怎么也轮不着我。”   “你怕什么,这不有我呢?”宋彦硬是把报名表塞在她手里,刺猬似的头发涂了发胶一根根竖着,“我敢打包票,十拿九稳,你信我一次。”   “宋彦,我相信叔叔有这个能耐。但是,”回想起来赵影已然不记得上一次这么认真地与宋彦交谈是什么时候,“我真的不需要,能考上什么就什么吧,就我这水平真当了省三好,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你管别人怎么讲做什么?”宋彦满脸恨铁不成钢,“他们是能替你高考还是能跟你过一辈子?”   “都不能,但我喜欢这种坦荡荡的感觉啊。”赵影笑嘻嘻地把报名表放在宋彦的牛皮纸袋上,挥挥手,“走啦,拜拜。”   宋彦看着赵影马尾高束的背影,手指不经意地将报名表捏成团。   赵影一路小跑下楼,在3班门口遇见了拎着包跑出来的寇燃。   寇燃见了赵影,想都没想直接说:“陆靳泓不在,刚被人叫走了,说是有人找。”   “谁说我来找他了。”赵影笑着勾着寇燃的脖子,“我来找你不行吗?”   “今儿小妮子长良心,想起我了?”   “我哪天不惦记你跟涂涂啊,话说,涂涂呢?”   “还不一下课就跟王炜珺跑了。你俩各自飞,留下老娘好孤单。”   “你天之痕通关了没?”   “通了,唉……可我把小雪给玩死了啊。没玩到我要的结局。”说到游戏,寇燃一下来了精神,“你不知道,听那首三人行的BGM把老娘给哭的啊……怎么了?”   赵影忽然原地不动,寇燃一脸莫名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恰好看见校门边的两人——格纹衬衣牛仔裤,校服上衣担在手臂,站姿挺拔,即便在熙熙攘攘的放学人群中也格外出众。然而更关键的是他对面斜倚在墙边的女孩儿,用少女来形容俨然不够,小麦色的肌肤,暗红色的沙宣式短发,妆容精致,穿着与宝蓝色短裙边缘齐平的黑色风衣,在秋末的寒风里光着一双大长腿,踩着一双钉子根似的高跟鞋,看起来同陆靳泓一般高。   那是离了高中校园走进艺大的宁潇潇,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已褪去高中校园的土气和稚嫩,站在那儿分明是个杂志里走出来的女明星。   “……我见过她,上次那本杂志里有她。”   “超喜欢她的街拍,听说还是为民毕业的。”   “转学来的啦,香港人还是哪儿来着,忘了……南边的。”   “女神啊,天哪,我要有她一半美就笑醒。”   “对面是他男朋友?那个不是高二的大神吗?”   “对啊……陆靳泓,小芝暗恋的那个。”   “原来就是他呀,难怪……”   两个小声八卦的女生从赵影寇燃身边路过,对话被她们清清楚楚地听在耳中。   寇燃尴尬地醒了醒嗓子:“别往心里去,她们懂个屁。风情算个鬼,青春才可贵。”   话还没说完,一小群男生一阵风似的从后面刮过来,人还没看清就跑远了,只听见半句话“……腿长腰细盘子靓,姓陆那小子简直走了桃花运……”   赵影看着那几个男生躲在树后明目张胆地“偷看”宁潇潇,终于确信,自己跟宁潇潇存在天壤之别这件事,并不是她谦虚。   赵影从书包里翻出耳机,给寇燃一枚,自己戴上一枚,把无印良品的声音开到最响,然后挽起寇燃的胳膊:“走吧。”   路过陆靳泓和宁潇潇的时候,赵影正偏头问寇燃:“这张专辑你听过没,我超级爱……”   “没,回头借我听听。”寇燃默契地配合。   “好啊,今天你就带走好了。”   “你真是好姐妹儿,来么一个……”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从校门口经过,仿佛谁都没有在意旁边那两枚万众瞩目的发光体。   “欢迎回来,这里是《音乐方舟》,我是你们的好朋友秋雨,”DJ秋雨的声音透过电波徐徐传来,“近来我特别爱听一个人的歌,不知道你们是否听过。王光良,是的,他不姓光。光良是一个对自己音乐能力十分笃定的唱作人,如果你没有听过他的《第一次》,你不会知道一个少年第一次感受到“爱”是怎样的体验。”   背景音乐里光良的那首第一次娓娓而来。   “当你看着我,   我没有开口已被你猜透,   爱是没把握,   还是没有符合你的要求,   是我自己想得太多,   还是你也在闪躲,   如果真的选择是我,   我鼓起勇气去接受,   不知不觉让实现开始闪烁……”   秋雨的声音沉稳而干净,在光良清亮的歌声里毫不突兀:“梁静茹的成名曲《勇气》也是光良写的,你们知道这首《勇气》对梁静茹的窜红有多大的影响,你们也不要问我当时翻磁带看到「曲:光良」是多么的惊讶。一个男生的心思要有多细腻多深刻,才会写出如此流畅抒美的歌曲,才会写出被老外争相翻唱、被改为流行钢琴曲的作品……”   两首歌都是赵影的随身听里循环播放最多的,她忍不住丢下笔,伏在台灯下静静地听。   直到一曲播完,尾声渐弱,秋雨才开口:“听着这首歌,连我都不忍不住回忆起遥远的第一次,呵,你们呢?想起了什么,可以拨打热线电话和我节目中聊一聊,也可以给我写信,告诉我你的心声。”   音乐声渐起,居然是梁静茹那首《勇气》,赵影出神地听着,跟着轻轻的哼,唱到拿到那一句“人潮拥挤我能感觉你,放在我手心里你的真心”,居然有些泪湿眼眶。乘着兴致,取了一张白纸,端端正正地写下“秋雨,你好。”篇幅不长,却一吐不快,落款署上“小影”。   看着满纸的心事,赵影终于觉得不再堵得慌,原来即使有一个人能倾诉,也会轻松这么多。找了信封邮票贴好,塞进书包,这才心满意足地重新开始听着广播做功课。      ☆、固执X喜欢   高二是这一届学生最后一次参加为民的校运会。   文科班因为男生资源稀少,许多项目心有余而力不足。尽管如此,在兼职班长的学生会主席宋小少爷的张罗下,9班还是将所有能报的项目报了个全。   这日下午是拔河赛,每班5男5女出赛。   9班一共只有七个男生,除去最为瘦小的两人,其他五名无论胖瘦全数上场,站在场边气势上依旧矮了理科班一头。   宋彦使出全身解数给信心不足的队友们鼓劲,最终9班上场的几名高个儿女生一致表示:“你们站稳了就行,发力的事儿交给我们。”   男生们自然不甘居下,摩拳擦掌,势要拿下第一局。   说巧不巧,第一轮抽签就与3班狭路相逢,看着陆靳泓捋着袖口带着3班队伍站在对面,赵影挤眉弄眼地冲他做鬼脸。   涂伶替王炜珺拿着外套,一面向陆靳泓笑道:“你可不许给九班放水,赵影在也不行。”   “哪儿能呢?”陆靳泓手指擦了擦鼻尖,“她哪能容我放水,毁她一世英名。”   “知道就好。”涂伶笑嘻嘻地退回观众席。   陆靳泓冲赵影挑挑眉,赵影回了个鬼脸表示WHO怕WHO。   宋彦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将手中的麻绳拽得死紧:“手心都朝上,别怕摔,胜利是我们的。加油!”   “加油!”9班的五名娘子军嗓音嘹亮。   裁判哨响,双方拉拉队声音不相上下,赵影也顾不上去看3班,只顾着攥紧了拳头给自己班鼓劲。因为班里没有胖子压轴,并不壮实的宋彦不得不拼尽全力去降低重心稳住队伍。赵影看着他涨红的脸,竟觉得比日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要帅气得多。10个人在“一二一”的号子声里都是青筋直冒,赵影第一次对这个崭新的班级生出了荣誉感,她和身边的姑娘们一样拼尽全力地喊着“1——2——1——”   然而毕竟3班的压轴是外号小胖的范远航,和陆靳泓身材相当的宋彦如何能压得住轴,9班的颓势没多久就显露出来,随着号子节奏越来越快,角逐也越来越明显,绳结越发朝着3班方向移动,终于连宋彦也脚底打滑地向前滑去,败局已定。   因为用力过大,失去控制的瞬间9班的几人跌坐一团,方小柔第一个冲上前去扶宋彦。方小柔名字很女性化,身材却颇有点女汉子味道,人高马大,但因为9班娘子军人才济济,居然没能排的上场。   赵影和其他女生也上前去搀扶前排的女同学,场面颇有些悲壮。   人群里却忽然传出一声:“9班怎么上场11人,作弊还尼玛输啊?”   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场所有人听见。   宋彦三两步冲到说话的3班男生面前:“你说谁作弊?”原本白皙斯文的脸,因为先前的用力和当下的激愤而涨得通红。   是个文理分科后从其他班转入3班的男生,见宋彦气势汹汹,也不愿失了面子,抬手一指方小柔:“她刚不也在队伍里吗?”   “你他妈哪只眼睛看见她在队伍里?”   “壮得跟牛似的你跟我说她没上?”   “方小柔只是过来扶人,比赛时候她没有上场。”赵影站在宋彦身侧,据理力争。   “滚球,你当人都跟你一样瞎?放着这么个壮汉不上场?”   “你他妈才瞎!”宋彦竟出人意料地一拳,直直地打在那男生的下颌。   赵影忙拉住宋彦的胳膊:“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你他妈敢骂老子的人!”如果不是被赵影拉着,宋彦眼瞅着又是一拳。   那男生被温小川打横拦着腰,一手扶着下颚恨不能上前跟宋彦拼个你死我活。   赵影此刻也没心情跟宋彦理论,只连拉带拽地拖着他回班,一面招呼:“好了好了,散了,散了吧!”   陆靳泓欲言又止,只能目送赵影拽着宋彦离开,转身和负责裁判的高一学弟招呼:“看看就算了啊,别跟老师说了。”   小裁判满脸崇拜:“我知道,嗯……你是陆靳泓对吧,我认识你,物理老师总夸你。”   陆靳泓一笑,拍拍他的肩。   片刻后,九班学生陆陆续续都回到了教室。   原本就是自习课,教室的气氛仿佛凝滞,没有人说话。安静得只能听见方小柔压抑的啜泣声,显然那个男生一席话伤害了青春期少女敏感的心。   赵影的同桌是个箍着牙套带着金属框眼睛的文静女孩,叫郭思静,就连她此刻也平复不了心情,一支笔在稿纸上胡乱画着。   宋彦则在座位上背打得笔直,打了人的指背还有火辣辣的感觉。   忽然从走廊处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有人大声喧哗:“赶紧关门!关门!”   后排女生不明所以地探身去看,却立刻慌慌张张地一把将教室后门关上反锁,同时嚷着:“关前门!”   第一排的女生也手脚麻利地锁上教室门。   直到这时,赵影才从走廊窗户看见七、八个生面孔的男生,扛着椅子站在外面,气势汹汹地叫嚣:“打人的狗崽子,滚出来!”   宋彦一拍桌子站起身,被同桌拉住了衣袖。   “学生会是什么狗屁?主席了不起?”为首的男生人高马大,满脸挑衅,“别当缩头乌龟,有本事打人就别躲!”   宋彦甩开同桌的手:“总不能给他们堵在里面骂吧?”   赵影回过身,软糯的语调也急促起来:“马上老师就会过来,别出去。老师来了,他们自然就散了。”   “比赛作弊还打人,没王法了是不是?滚出来,给老子揍一拳这事就算完。”   “你哪只狗眼看见我们班作弊?”   “够胆别躲乌龟壳里吠,出来,来跟老子比划比划。”   教室的前后门同时被人拿椅子撞击,发出轰响。   胆小的女生吓得尖叫起来,宋彦被激将得捺不住性子冲到门口就要开门出去,赵影猛地站起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之郑重竟让他没有追上前。   赵影拉开门栓,挺胸抬头地站在那群起哄装凶的男生面前:“我再慎重地说明一次,方小柔在比赛的时候没有站在队伍里,是裁判吹哨以后才过去扶人的。请不要再污蔑9班作弊。”   “你谁啊?”为首的男生抬起下颌,鼻孔看人。   “副班长陈赵影。”   “哎哟,原来还是个官,失敬失敬。”男生讪笑着话锋一转,“谁要聊做不作弊,我来找打人的孙子讨公道,少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宋彦打人不对,但是他诬蔑骂人在先,”赵影抬手指着站在人群里揉着下颌的3班男生,“道歉也应该有先来后到!”   “起开,谁跟你理论先来后到!”说着一手推搡在赵影肩头,她一个踉跄撞在教室门框,幸好及时扶住才勉强站稳。   陆靳泓已经挡在她和那男生的中间,语气里隐隐带着威胁的意味:“张锐,你再动手一次试试。”   “她谁啊?你们一个两个都维护她。搞清楚,小松才是我们一国的。”为首叫张睿的男生显然没有想到陆靳泓会反戈。   陆靳泓似笑非笑地挑眉:“是你没搞清。”   王炜珺身后拖着涂伶,也走上前拍了下张锐的肩:“走吧,看我面子。”   涂伶满脸担忧地躲在王炜珺身后,目光直打量捂着肩头的赵影,比着口型问:还好吧?   赵影摇了摇头。   忽然楼梯道里传来男生的声音:“老郑来了,赶紧走!”   简直像是听见城管来了的小商贩一般,刚刚还熙熙攘攘的走廊,瞬间撤得一干二净。   张锐撂了几句狠话,话没说完就被同伙拽着消失在楼梯道,涂伶也被王炜珺推走。走廊上只剩下陆靳泓和赵影两人。   他看了眼教室里满脸写着“围观群众不明所以”的九班男生女生,二话不说拉着赵影的手腕跑向走廊另一头的楼梯,反其道行之往天台跑去。   天台上空无一人,跛脚的椅子歪到在地上。   陆靳泓松开手,退开两步,歪头打量她:“我说……你怎么这么傻?”   “我哪里傻?”   “这种时候你出什么头,让宋彦那小子自己应付不好么。”   “我再不去,等不到老师来他们就得打起来。你也不看你们班那几个刺头,那副江湖混混的嘴脸……吓死个人了。”赵影揉着被撞痛的肩,“何况,我们班就是没有作弊,他们就是应该道歉。”   “让他们讲讲也就算了,何况裁判什么也没说。”   “不行,这是班级荣誉。”语气一如从前,软糯里透着认真倔强。   “你这非黑即白的性格……”   “不好吗?”   “你知道吗?小孩子才用是非对错来判断事物,成年人的世界里只有值与不值。你如果为了争一时意气被误伤,就是不值。”   赵影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是黑就不是白,是白就不是黑,我不喜欢灰色地带。”   “那你讨厌我吗?”陆靳泓忽然问。   “不讨厌啊,”赵影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下意识地答,“我怎么会讨厌你?”   “那就好。”某人一脸诡计得逞的满足笑容。   赵影这才反应过来中了圈套,红了脸不再说话。   陆靳泓伏在栏杆上,侧过脸,看着她:“你这种性格,不如去做记者吧。”   赵影觉得心头有层迷雾被拨开,瞬间豁然开朗的感觉:“我可以吗?”   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点点头,又问:“还疼吗?”   她一愣,揉着肩膀:“还好,不怎么疼了。”   “我来晚了,”他说,“郑老在操场散步,找他费了点时间。”   她慢慢地摇头,声音软软:“你来的,刚刚好。”   刚刚好,让我说完了想说的话,又刚刚好,挡在我的身前,像个张开翅膀的天使。   晚间,赵影习惯的打开广播听秋雨的《音乐方舟》,喜出望外的是居然听见秋雨正用他温厚的嗓音读着赵影来信中的片段“第一次喜欢上的男生有可爱的小虎牙,在阳光下唇角有我喜欢的弧度,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藏了好多星星……在我跌落泥泞的时候,他像个攀岩的勇士丢下牢固的绳索,牵着我顺着峭壁一路攀登。他像五月的风,像上午的太阳,像最好的天使……我真希望,看到和他和那样耀眼的女孩并肩的时候,心里的妒忌能少一点……”。   赵影紧张地咬着笔帽,这些话真的是她写的吗?怎么这么……直白。   秋雨温柔的笑声透过电波传来:“这位署名小影的妹妹,初恋的感觉就是这么患得患失,这不是你的错。你听我说,如果想要心里的妒忌少一点,那你就更加努力,让自己像五月里的花,像清晨的露水,像被天使守护的公主,鼓起勇气,成为能够跟你的天使比肩的美好姑娘。下面这首歌,送给你,也送给你的五月微风,梁静茹的《勇气》。”   梁静茹的《勇气》娓娓唱起……手机滴的一声,有短讯进来。   不经意的翻开,发件人居然是陆靳泓。   简讯里,只有短短的一个符号“:D”   她居然忘记了,他也是《音乐方舟》的铁杆听众。   脸埋在历史书里,半晌抬不起偷来。最终也没回复他的消息——神啊,谁来救救她,这么热烈的告白,脸简直要炸了!      ☆、生日X跨年   赵影的生日在寒假里,恰因此从小到大她就没收过多少生日礼物,只除了莫伊总不忘早早地备好惊喜,大清早敲开陈家大门双手奉上。   这一次赵影生日,陈家热闹非常,不仅莫伊、楚瑜双双到场,涂伶和寇燃也加入其中,最让她意外的是陆靳泓也来了。因为生日临近过年,她本以为他一定赶不上。   林韵大清早就赶来陈家,跟陈亚飞一起在厨房忙活了俩小时,陆靳泓敲门的时候,他俩刚刚洗手,换衣服准备离开。   送走林韵和陈亚飞,陆靳泓挠着头走进屋子:“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你爸和阿姨的眼神……”   赵影合上大门,双手在腰后系围裙:“可能觉得你跟小时候比长残了。”   陆靳泓揪了一下她的马尾:“小爷明明这么帅。”   赵影转过身,他的礼物端端正正地递在她眼前,浅蓝色的彩纸平平整整的包装。   “是什么呀?”接过来,扁平的一份。   “你猜。”陆靳泓绕到她身后,自然地帮忙系上围裙带。   赵影小心翼翼地沿着包装封口撕开,里面居然是和月伸宏《浪客剑心》的原版CD,她笑得眉眼弯弯,捧在胸口:“哪儿来的?我托书屋老板帮忙买都没买着!”   “人家给的,你喜欢就好。”   “谁会这么大方啊!”   “小爷我啊。”   直到其余几人陆陆续续的到期,赵影还沉浸在兴奋中不能自拔。   寇燃端详着CD封面上红色头发脸颊十字刀疤的剑客,冷不丁地抬头对正在帮忙布置碗筷的陆靳泓说:“赵影喜欢这种刀疤男,你这小白脸不合适啊。”   众人满头雾水,寇燃双手食指在脸颊比了个交叉,涂伶带头大笑:“阿燃,你别逗,咱们赵影能是那么肤浅的人吗?她喜欢剑心怎么能是因为他脸上有疤?对吧?”   赵影眨巴着眼睛,慢吞吞地说:“我还就真喜欢他这道疤,代表他念念不忘啊……”   涂伶扶额,莫伊靠在楚瑜肩头偷笑,寇燃则一脸的惋惜:“陆靳泓,要不要我帮你?”说着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叉。   一直看着傻笑的莫伊默不吭声的楚瑜忽然开口:“要划也是陈赵影划。”   “是哦!”莫伊捂着嘴乐,“剑心那道疤是雪代巴给留的呢。”   陆靳泓放下最后一双筷子,一脸无奈地摸着后脑勺:“你们还吃不吃?不吃我一个人吃了啊!”   “是啊……别闹了,赶紧来吃饭,菜都凉了!”赵影忙不迭地岔开话题。   “别急,点上蜡烛,许愿先!”   “小影,快闭眼许愿。”   在一群死党的围绕下,赵影合上眼睛,那一瞬间她想不到更多的愿望,如果说人生就是一趟永不回程的列车,那她只希望身边的这群人能同行的久一点,再久一点,留下的记忆足够在下一段旅程中彼此温暖,就足够。   吹灭蜡烛,一人一块分了蛋糕,最终却只有极少的蛋糕入了胃,绝大多数都招呼在了彼此的脸上、身上、头发上……   陆靳泓帮着赵影收拾了“战场”,接近傍晚才最后一个离开。   赵影靠在门边问:“你哪天回去?”   “今年不去那边了。”   “那你怎么过年?”   “转角那边年三十也不打烊,老板说五倍日薪包年夜饭,”他在楼梯道里笑盈盈地问,“要不要一起来赚零花?”   年三十那晚,陈家早早地结束了年夜饭,这是林韵和林冉第二次在陈家过年。   饭碗一丢,林冉提出要出门看烟花。   陈亚飞拿了钱给他,让他和赵影一起去买烟花放,林韵只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就放他们姐弟两人出门去了。   谁知刚出门,林冉就眼珠一转,笑嘻嘻地问:“姐,还不谢我?”   “谢你啥?”   “不是我的话,你今儿能有机会去见你男朋友嘛?”   “我……哪里来的男朋友!”   “别骗人,下午我玩儿连连看的时候可看见了,”林冉贼兮兮地笑,“陆靳泓对不对?他给你发消息了,不是说了在店里等你嘛。”   “你居然偷看我短信!”   “消息进来我无意中看见的啦……”林冉躲着赵影的佛山无影手,“别打,别打,我这不是帮你吗!”   “你……不许跟爸和林阿姨胡说八道。”   “封口费呢?”小手一摊。   “你要什么?”   “传授点经验吧……怎么才能告白成功啊?”小小男子汉不耻下问的神情。   “告告告……告白?”   “那么惊讶干嘛?别告诉我不是你倒追的陆靳泓?”林冉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那么帅!总不会是他跟你告白吧……不能吧……”   赵影仰天翻着白眼:神啊,请赐予她一个暖心不毒舌的可爱弟弟吧!   抵达转角的时候,店里出人意料的生意颇好,大多是年轻的情侣,甚至有许多还是学生的稚气模样,看来也都是家里不便会面才来转角相聚跨年。   不得不说美女老板娘生意头脑超棒。   赵影和林冉找了个临窗的卡座,室外光线昏暗,透过落地大玻璃刚好看见吧台里陆靳泓忙碌的反光身影。店里空调很足,他穿着白色POLO衫和墨绿色的工作围裙,低头忙碌的专注神色格外动人。   “姐,哈喇子。”   赵影一惊,收回目光,指着林冉面前的玻璃杯:“小孩子要有小孩子的样!少说话,多喝水!”   林冉咬着吸管笑:“将来我要比他帅,是不是就有女生主动来告白?”   赵影一推他的脑袋:“你才几岁啊!”   “今年就是中学生了,好吗!”林冉揉着脑袋,“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你敢说你没想过要告白?”   还真没想过……赵影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真早熟。   吧台终于没人了,陆靳泓擦擦手走过来,坐在林冉对面:“你是今年小升初吧?”   “对,我也要考为民。”林冉看陆靳泓的眼神有几分崇拜,“到时候你可得罩着我。”   “没问题。”陆靳泓小虎牙一露,“跟着哥哥我,有肉吃。”   赵影满脸嫌弃的哼了声,换来一大一小两帅哥神同步的“你不懂”眼神一枚。   “泓,你朋友啊?”一个娇媚的声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阿黛,这是陈赵影,她弟弟林冉,”陆靳泓站起身来,介绍说,“这家店老板,阿黛。”   阿黛果然名不虚传,不枉有人慕美名而来,是个白肤红唇大波浪卷发,腰肢柔软的美人,有种淡淡的民国风情和烟火妖娆。她一双猫眼眼波流转:“你那CD就是送这个妹妹的吧?”   “阿黛!”   阿黛无视陆靳泓的喝止,对赵影甜甜地一笑:“可多亏了你,他呀,为了跟我讨那张原装碟,答应过年期间都在店里帮忙,不然啊我可招不到人~”   林冉溜溜的一双大眼看看赵影,看看陆靳泓,果不其然两张脸蛋同一时间变得绯红,他贼兮兮地笑:“阿黛姐姐,你真好看。”   “嘴真甜,”阿黛在林冉头顶一摸,“今儿你们随便点,姐姐我请客。”说完施施然走了。   赵影弱弱地问:“你就是为了要那碟,今年才不回去过年吗?”   “别听阿黛胡说,”陆靳泓挠着头,“在哪儿过年对我不都一样嘛?”   “泓哥,你一个人住不孤单吗?”林冉忽然问。   “我舅奶奶经常来家里,我也常去她哪儿,也还好。”   “我跟我妈住,有时候都觉得家里空荡荡的。你真厉害。”   “习惯了,”陆靳泓想了想又说,“刚开始是不习惯,不过现在觉得挺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赵影静静地看着陆靳泓和林冉闲聊。他总是一副什么也不在意,什么也不畏惧的模样,刚转学来的时候他无所谓被班里男生欺负逆来顺受,默默地一点点纠正自己的普通话发音,独自承受丧父之痛,为了能够回到N市,自学初中教材,再回到N市独自一个人在老弄堂里租房生活……她不是没想过他的孤单,可是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办法从这个阳光开朗的少年身上一眼看出他的孤单寂寞。   仿佛岁月不曾给他留下伤痕,只给了他一次又一次成长的机遇。   陆靳泓察觉到赵影的目光看向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满眼少女的温柔来不及收回,被他的视线一下撞个满怀。   “想什么呢?”   “没啥,”赵影犹豫了一下,问,“以后如果年三十你都不走,就……”   “来我们家一起过吧,”林冉实在听不下去她的吞吞吐吐,插嘴道,“反正我跟我妈也是来凑个热闹,不多你一人儿。姐,你说是吧?”   赵影抿着嘴点点头。   陆靳泓笑起来,眼角眉梢唇畔都是满满的笑意:“好。”   户外鞭炮声渐起,先是稀稀拉拉的几声,渐渐的四面八方的鞭炮声汇聚起来。   赵影看了眼表:“呀,就要12点了。”   “走,走,快出去看烟花!”林冉一手一人拽着赵影和陆靳泓,冲出店门,站在小院里,恰好可以看见漫天的烟花炸开,金粉银屑纷纷落下。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从巷道里、别墅群各个角落里迸发,有种锣鼓喧天的错觉。   林冉伸手,左右攥陆靳泓和赵影的衣角,大声地说:“看烟火的时候,拉着对方的衣角,下一次还会一起看烟花。”   赵影默默地抬手,绕过林冉的身后,扯着陆靳泓背后的衣服。陆靳泓不动声色,挽着手臂,轻轻攥着她的袖口。   三个人仰面看着漫天的火树银花,耳边是跨年的鞭炮齐响,院里的客人们跟着店里悬挂的电视直播央视春晚的主持人一起大声地倒数“10、9、8……5、4、3、2、1,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如果没有林冉站在中间,赵影怀疑自己会想有上前抱住陆靳泓的冲动,因为夜空下,烟花光影里,他的笑容太灿烂,侧颜太美好,让她恋恋不舍。   喧闹中,陆靳泓和赵影的手机几乎是同时响起。   赵影翻开手机,接连进来十来条短讯,最上面一封是成逍发来的彩信,点开放大才看清是一副夜里色少女仰望烟花的剪影画,跟着一条简讯:是你现在的样子吗?新年快乐!   会心一笑,她抬起头,恰好陆靳泓正在接电话,因为鞭炮声太吵,他不得不把音量调到最大,一瞬间她听见话筒里传出宁潇潇的声音“……我想你”,可他只是看着天空中的烟火轻轻地回了一声“新年快乐”。      ☆、酒精X告白   陈家,陈亚飞狐疑地看着面前的赵影和莫伊:“今天是什么情人节对吧?你们俩小丫头今天跑出去做什么?”   赵影挽着莫伊的胳膊:“爸!你想哪儿去了?今天到处都有打折什么的,我陪伊伊去买两身衣服,她开学就要试讲了,没点正儿八经的衣服怎么行嘛……”   莫伊一脸乖巧:“叔叔,小影跟我在一块儿,您还不放心吗?”   陈亚飞说:“去吧去吧,女大不中留啊。早点回来。”   “知道啦!”两个姑娘笑闹着跑下楼,陈亚飞摇摇头笑着关上房门。   抵达转角的时候,楚瑜果然已经寻了处软沙发的位置久候多时,见赵影和莫伊携手进来,他默默起身把沙发座让给两位姑娘,自己退居高背椅中。   “我发现,”赵影笑着对莫伊说,“楚瑜变绅士了。”   莫伊抿嘴笑:“他一直都很绅士。”   “那是对你,”赵影傲娇地撇嘴,“当初他可是同学录都不愿给我写,拽着呢。”   楚瑜倒了两杯热茶,推到她俩面前,语声带笑:“给你赔个不是。”   面前的少年虽然比彼时高了许多,一头电烫过的棕色短发依旧是桀骜不羁的模样,此刻却语声温润,与从前判若两人。愿意为一个人低下头,愿意在一个人面前褪去棱角尖刺,愿意为一个人化作绕指柔,可能就是爱情的魔力,年轻的恋人们还不懂什么是爱,已默默地践行。   陆靳泓端着一盘蛋糕过来,坐在楚瑜旁边:“你们先聊,等店里不忙了我才能过来。”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莫伊笑着说,“别离开我们视线就行。”   赵影要了一盒扑克,三人边喝茶边打斗地主。   偶尔陆靳泓得空过来,就坐在赵影的沙发扶手上看她的牌,然后看着她连输是输,不由笑骂她笨蛋,下一轮让她按着他的指点出牌,果然杀得那一对片甲不留。   “你俩该不会合联手欺负这个笨蛋吧?”陆靳泓笑着问,“不然她怎么能输成这样?”   “小影是我亲爱的,我怎么会联合别人欺负她?”莫伊故意嗲嗲地靠在赵影肩上。   楚瑜挑挑眉,点头:“她是你亲爱的,我是别人。”   赵影直乐:“吃醋了。”   陆靳泓一个毛栗子扣在她的刘海:“输得裤子都没了,还笑。”   赵影揉着刘海,依旧傻笑:“不是有你呢!”   “玩什么呢?”妖娆婉转的女声。   赵影一回身,果然是妩媚的老板娘阿黛,一身宝蓝色的小旗袍,一双白腿踩着细高跟,白葱似的手指夹着极细的烟,眈了一眼四人面前的茶壶:“大过节的,喝茶多煞风景?”说着话朝着吧台打了个响指,“给他们上酒,还是我请客。阿泓的朋友,就姐姐我的朋友,玩好啊~”   “谢谢阿黛姐。”赵影一老本实地道谢。   阿黛似笑非笑的吐了口烟圈:“我叫你妹妹可以,你却不能叫我姐姐,把我叫老了不是?”   赵影忙改口:“阿黛,总让你破费,谢谢!”   阿黛看着赵影慌张的神情,噗嗤笑出声,转向陆靳泓一笑:“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是她,而不是潇潇。”说罢,酒刚好送来,她叼着烟替他们开了瓶斟上酒,“玩儿开心点,有事儿直接说话。”   阿黛走开后,莫伊小小声地问:“陆靳泓,她怎么也认识宁潇潇?”宁潇潇的事,莫伊多多少少从赵影那里听过一些,此刻见赵影神色有些僵硬,才代为问询。   “阿黛和宁潇潇的爸爸是旧识。”陆靳泓简单地答,“具体我也不清楚。”   莫伊捏了捏赵影的掌心,转了话题:“这酒,不喝白不喝,要么尝一尝?”   赵影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取了一只盛了酒的玻璃杯就喝,陆靳泓拦都没来及拦,她已经咂着嘴说:“好辣!”   楚瑜也抿了口,对莫伊说:“度数不低,你能喝吗?”   “可以啊,我酒量好着呢。”莫伊笑嘻嘻地端着杯子,看向赵影,“就是小影,不知道酒量怎样……”   然而,很快众人就对赵影的酒量有了深刻的认识。   晚餐时间,阿黛在一角的高脚凳上,独自抱着麦克浅吟低唱,沙哑的女声带着浓浓的鼻音,唱着婉转的调子,配着背景里的爵士乐,慵懒而魅惑。当她问起,有没有客人想上台送一曲给心爱的人时,一直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赵影出人意料地高举着手站起身:“我!”   莫伊拽着她的胳膊,她却傻乎乎地笑:“过节嘛!开心就好。”说着话,离开卡座走到阿黛身边。   “妹妹,你要唱什么?”   “勇气,梁静茹的……勇气。”   阿黛找了伴乐来,转角的店里十多张桌子,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坐满了一对对有情人,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好奇地看着这个坐在高脚椅上,双手抱着麦克的微醺少女。   陆靳泓正在吧台里忙碌,只能不时地把目光投向她。   赵影闭着眼睛,酒精使她有些晕眩,但也给了她勇气。开口的时候,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渐渐的嗓音打开了,有种甜腻的少女味道:   “终于做了这个决定,   别人怎么说我不理,   只要你也一样的肯定,   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   我知道一切不容易,   我的心一直温习说服自己,   最怕你忽然说要放弃……”   有陌生的姑娘轻轻地鼓掌,莫伊也跟着打起节拍。   陆靳泓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忙碌,远远地,看着坐在角落灯光里的少女,这个最熟悉、最亲近、最柔弱也最坚强的姑娘,闭着双眼,坐在高脚椅上叠着双腿,紧紧地抱着麦。   她在唱着歌,可是听在他的耳中,却像是她在喃喃低语。   “……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   我的爱就有意义……”   陆靳泓放下手中的杯子,绕出吧台,走到赵影身边。   赵影唱完最后一句,台下的小情侣们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他等着她睁眼,却不料她轻微的晃悠了两下眼看着就要从椅子上滑下。他忙上前架住,她这才恍惚地睁眼,见是陆靳泓,傻乎乎地咧嘴一笑,干脆靠在他肩头不动了。   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时候,赵影猛然睁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和小碎花的吊灯,眨巴着眼——明明记得自己还在转角和莫伊他们斗地主,怎么转眼就躺在自家床上了?   摸索着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已经是上午9点,莫伊的电话。   “小祖宗,你醒啦?”   “伊伊……我昨天,是不是喝多了?”   “不但喝多了,还无比英勇,小影,我都要变成你的粉丝了。”   “别……伊伊,你好好说话。我头疼着呢。”   “还疼啊?快起来,去喝点水。”   “等会喝,你先告诉我……我昨天后来干嘛了?我怎么回来的?”   “这个说来话长啊……”   “那就慢慢说……”   “首先,你勇猛地上台给大家献唱了一首《勇气》……嗯,也可能是给某人献唱?反正就是你独唱了一首,别说,虽然醉了几段词给唱重了,但唱得真还不赖。”   赵影捂住额头:“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唱完就呼呼大睡,我们一起送你回来的啊。哦,陆靳泓臂力不错,你这小猪他能公主抱。”   赵影整个人缩进被窝:“被我爸看见了?”   “没!我多意气,到门口换我给你架进门的。”   “……伊伊,我要冷静会儿……”   “别急啊,重量级的还没说呢。”   “还有?!”   “可不是,精彩呢。可惜你断片儿了,真是可惜。”   “说吧……我还做了什么丑事?”   “才不是,”莫伊卖了个关子,“陆靳泓抱你出转角的时候,你猜遇见谁了?”   “谁?”   “宁潇潇!你不知道,宁潇潇看见他抱着你的时候,那张脸哦。”   被窝里的赵影嘴角抽搐:“然后呢……”   “然后超精彩,宁潇潇直截了当地问陆靳泓‘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莫伊讲到这里就顿住了,赵影屏息许久,软声问:“他说什么?”   “嘿嘿,他回得很果断——不喜欢。”   “……哦。”   “然后她又问‘那你喜欢陈赵影吗?’”莫伊叹了口气,“可惜陆靳泓没回答她,直接就抱你上出租车了。”   赵影躲在被窝里,直到电话挂断十来分钟,还能听见自己耳膜处传来打鼓似的心跳声。      ☆、你情X我愿   开学没多久,赵影送作业本去教师办公室时,听说理科班尖子们都在筹备参加理化竞赛,全国一等奖有机会保送清华北大,即便不济得了二三等奖高考也有相应加分。   赵影在办公室的时候,恰好有个一班的男生正在向班主任告假,说是家里给报了专门的补习班,寄宿制住校培训。   疑惑地去3班找陆靳泓问询,才知道他早已经得到通知,桌上堆砌的化学习题册又高了十多公分。   “你要不要也报个培训班?”   “不用,小爷自学成才。”   “奥赛什么的……跟学校教的差距很大吧?”   “那当然,多多少少要费点功夫。”陆靳泓趴在3班教室外栏杆看着楼下球场,“打球什么的暂时是没空了,阿黛那边我也辞了,拼一次试试。”   “能帮你些什么?”   “好好上课,好好写作业,下次月考再往前去十名,能做到吗?”   “我也拼一次试试。”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虽然知道陆靳泓选择自学的方式多事倍功半,赵影却从没怀疑过他的能量。只是没想到他会把百分之百的时间都用在竞赛准备上,似乎有看不完的例题做不完的习题,常常连午饭也用带来的干粮泡热水吃。   赵影在连续几次找他吃饭,被他拉着一起啃包子之后,义无反顾地担负起送餐重任。每天中午和寇燃一起去吃饭,顺道给陆靳泓带一份打包。   陆靳泓从书本里抬起眼,笑嘻嘻的模样:“你记账,这阵子过了小爷一并还你。”   “吃你的饭。”赵影把饭菜盒朝他面前一推。   范小胖在一旁满眼艳羡:“陆靳泓你这福气也太好了,分我点呗?”   “我的,”陆靳泓抬眼半真半假地说,“谁也不给。”   范小胖灌了口可乐,顺利地打了个嗝:“陈赵影,你有妹妹吗?姐姐也行。”   这一日寇燃不在,赵影独自拎着打包盒饭回学校,教学楼楼梯拐角处遇见宋彦。   他看了眼她手里的塑料袋:“又去送饭?”   “嗯。”赵影应了声打算上楼,被宋彦拉住了衣袖。   宋彦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影被太阳晒红的脸:“干嘛天天委屈自己给他陆靳泓端茶送饭当女仆?他要是对你好,会让你天天这么给他跑腿吗?你是脑子进水了吗?”   “对不清楚的事情不要随意下判断,好吗?”自从拔河比赛之后,赵影和宋彦的关系有所缓解,班级事务上也还算有商有量,但宋彦依然保持了三句话就把她激怒的本事。   “你天天给他端茶送饭,他呢,每天在教室里跟大老爷似的等你送,他为你做什么了?”   “是他把我从泥潭深谷里拉出来,就凭这,给他送三年的饭菜我也心甘情愿。”赵影压下性子,不急不躁地说,“何况,他现在是特殊情况,并不是故意支使。”   “什么特殊情况?为了筹备联赛?屁大点事也被放大成生死攸关。”   “每个人情况不同,省三好在你看来也都唾手可得,但对我们而言可能是挤破头都抢不来的荣耀。宋彦,你什么都好,就是从来学不会换位思考。”赵影说完,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陈赵影,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把时间都用在一个不在乎你的人身上。”   宋彦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赵影垂下眸子。   然而当她走进3班教室把饭菜放在那个伏案苦读的少年身边,看着他揉着眼睛抬起脸对自己微笑的那一瞬,除了看着他眼白上的血丝生出的心疼,再也找不出第二种情绪。   高三毕业班就要取消兴趣课,去画室的次数说起来去一次少一次。   这天赵影背着书包刚走进画室,就感受到了不一样的视线包围,一小丛高一女生躲在画板后偷瞄她不说,还嘀嘀咕咕地私语。   “庄小小,”赵影拿出学姐的范儿,对其中相熟的一个姑娘勾勾手指,“你来。”   留着蘑菇头的庄小小乖乖地走到她身边:“小影姐。”   “你们几个叽叽咕咕的,说啥呢?”   “小影姐,你认识成逍大神吗?”   成逍毕业的时候,庄小小还没入学,她们自然不知道在这间画室里,他曾经多少次站在她身后指点她描画上色,更不知道曾经贴在公告栏里惹来风波的那一幅人鱼剪影。   赵影收拾画具的手停了下来:“认识,怎么了?”   庄小小朝那几个姑娘招招手,几人抱着一叠画纸跑过来,递给赵影:“这是我们刚收拾画室仓库的时候找到的,小小说画上的人是学姐你。现在看看……果然很像啊!”   赵影接过那叠画纸,十多张,右下角都是熟悉的成逍飞舞的签名,画纸上速写的、素描的、水彩的、油画的,人物特写、夕阳剪影、人物群像……形形□□,一页页翻过见证了一个娃娃脸大眼睛的姑娘,从齐耳短发到及肩,从圆润矮小到亭亭玉立,从眼神懵懂到脉脉含情的整个过程。   一页速写,左侧是穿着为民的初中校服站在街机前兴奋跃起的小女生,右侧是靠在高高的天桥围栏上凭栏俯瞰满眼寂寥的小姑娘……不正是迷途的她吗?那一次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他是来寻找邻居小姑娘,而她不应该是路人乙吗?就这样的自己被落在纸张,居然也活灵活现,看一眼就能在脑海里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一页页的画面,有在校外小店门口撸串时嬉笑的她,有在球场边兴奋呐喊的她,有在通往天台的楼梯上低头看书的她,有在足球场上义正言辞维护同伴的她……都是生活中琐碎的场景,有黑白有彩色,纸上的光影勾勒出成逍眼中鲜活的陈赵影。   “小影姐……”庄小小迟疑地看着怔忡的赵影。   赵影抬起头,眼中波光流转:“我没事,这些画……”   “老师说给成大神寄过去,正帮我们问地址呢。”   “好……”赵影合上画纸,虽然纸上的人是她,可它们却属于成逍。   收到成逍的短消息时,赵影正在吃晚饭,陈亚飞正和她说起今天偶遇郑春桐的事儿:“你们郑老师真挺关心你的,说是5月有市里的英语竞赛,他特意给你报名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知道啊。”赵影喝了口汤。   “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郑老说了,平常心就行。”   赵影的手机有短消息,滴答一声,她随手翻开,筷子咬在嘴里半天没动。   陈亚飞瞟了一眼亮着的手机屏:“有事儿啊?”   “啊……没,没什么。”   是成逍的短信。   画室那些画,原就是留给你的纪念。   把最好的时光留给最好的人,永远都不会浪费。   不久,英语竞赛结束,试卷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单词量需求高于课本,但也没到遥不可及。倒是一朝喜讯传来,赵影有种疑心自己做梦的不现实感。   寇燃、涂伶一块儿在九班门口找赵影闲聊,三人靠在楼梯拐角处。   “你不知道郑老在班上,把你给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寇燃眉飞色舞地形容,“我还没见郑老这么兴奋过。”   涂伶附和说:“不光在3班,郑老带的几个班,人人都知道9班陈赵影在市里英语竞赛拿了2等奖,其他一二等奖都出在外校和金中,你可给郑老长脸了。”   赵影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奖含金量也没那么高,大神都去筹备奥赛了,才让我个小虾米中大奖。”   涂伶笑:“郑老这么卖力地夸你,你却在这里自谦,也太不给他老人家面子了。”   “说真的,我真挺谢谢他的。”   临近放学,赵影原是想去向班主任问些事,没想到进了教师办公室居然只有郑春桐一个人看书。   抬头见是赵影,郑春桐亲切地招手:“来。”   赵影轻盈地走过去,规规矩矩地打招呼:“郑老师。”   “比赛成绩你们李老师和你说了吧?”   “嗯,还没谢谢您,替我报这个名。”   “这个比赛啊,虽然没有奥赛名头大,分量重,但我希望它能起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郑春桐的衬衣上有暗色的花纹,虽然上了年纪,但他一直都像个中世纪的绅士格外注重仪表,“我希望它能帮你认识自己,给你多点信心。”   赵影眨巴着眼睛,静静地看着面前慈爱的前班主任,见识多广的老教师。   郑春桐笑笑:“你啊,初中那会,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想起一个童话故事。故事里有个其貌不扬的小姑娘,总是在人群里畏首畏尾,直到有一天她在百货公司买了一只漂亮的蝴蝶结扎在头上,所有的营业员都夸她漂亮。她就兴奋地跑回学校,看见她的人也都夸她美,她以为所有的夸奖都是因为蝴蝶结,伸手去摸,才发现头顶并没有什么蝴蝶结,早在她跑出商店的时候就丢了。所有的夸赞,都是为了她这个人,为了她自信的朝气蓬勃的状态。那时候我想,你这个小姑娘,缺的就是这么一只蝴蝶结。”   赵影回忆起第一次在兰博的办公室遇见郑春桐,是他替自己解围,夸自己有灵气,运气似乎也是从那时候渐渐好转,围绕在生活里无处不在的阴霾也渐渐散开。或许就是郑春桐在不知不觉中给她戴上了那只“蝴蝶结”。   “谢谢你……郑老师。”她不善表露,但此刻沙哑的声音已经表达了内心的波动。   郑春桐笑而不语,拿起桌上了一个木制相框,相片上是他和一个眉目柔软的老太太,他把相框递给赵影:“这是我太太,也退休好些年了。我认识她的时候啊,她就跟你当初一般大,成天躲在人群里说话也声如蚊呐。可是现在,你别看她像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学术上可比我强多了,在N大中文系也是数一数二的教授……”说起太太,吴春桐像个年轻小伙子似的,止不住的自豪。   “师母这么厉害啊!”赵影忍不住打量镜头里的老夫老妻,都说夫妻相处久了会有夫妻相,难怪照片上的两个老人眉眼间都有种淡然笃定的从容。   “我俩结婚已经50多年了,到现在我还是觉得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当年攒了大半年的钱,资助她继续把书念完。”郑春桐缓缓地说,“你记得,最好的感情,是有共同的步调,相似的眼界和平等的关系。”   赵影隔着镜片看着郑春桐的眼睛,总觉得这位老者这番话有弦外之音。   郑春桐笑了笑:“如果你身边有个优秀的人,你想和他做朋友,就要以他为动力让自己同样优秀,而绝不可以附庸尾随,因为那样你无法成为跟他比肩的人,明白吗?”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赵影还是有种半懂不懂的迷惑,但当看见拿着书靠在校门口等候自己的陆靳泓的刹那,她忽然就懂了。   自己如果想和面前这个优秀而坚定的少年比肩,真的需要给自己找到合适的“蝴蝶结”昂首挺胸地走下去。   “发什么呆?”陆靳泓向她招招手,“被夸傻了吗?天才少女?”   赵影唇角一枚笑容越来越深,小跑到他身边,仰起脸:“我这是勤能补拙!”   原以为放了暑假,见面的机会就会骤减,莫伊小天使却适时地伸出了援手——她和楚瑜合伙经营的网咖正式开业了。   世纪初,网络还是金贵的存在,多的是蟑螂键盘走的脏乱差网吧,网咖这种小资场所在N市也还凤毛麟角。开业之后生意出人意料的好,不同于其他网吧里塞满了学生,这家取名“一隅”的网咖里多半都是附近的新贵,店里放各种或小资或流行的曲子,提供些咖啡酒水和软包雅座,就有络绎不绝的客人。   “一隅,伊、瑜,”赵影直赞,“伊伊,你取的名吗?真好!”   莫伊娇羞地笑:“楚瑜起的,我也觉得挺好……我们说好,以后宝宝也叫这个名字。”   “宝……宝?”赵影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作为一个17岁的高中生,她承认这个词简直遥远异常。   莫伊看了眼远处正在给客人调试机器的楚瑜,压低了声音:“你别大惊小怪啊……我俩说好了,到了法定婚龄就结婚。”   赵影看着莫伊唇边浅浅的梨涡和满眼溢出来的幸福,握住她的手:“伊伊,我要做一隅的干妈!”   莫伊羞得捂住脸:“能不说这么窘的话题吗!”   “明明是你先提起的啊……”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陆靳泓恰巧推开玻璃门进来,打量了眼店里的摆设,由衷夸赞,“格调真不错,名字也好,莫伊你这语文老师没白当。”   莫伊笑着拉起赵影的手,领着两人穿过大堂,走到最深处临窗的一个小包间。房间不大,刚好一张桌,两张单人沙发,两台电脑背对背放着,关上隔间门就是个独立的屋子:“我跟楚瑜商量过了,这儿给你俩做复习基地,直到你俩高考结束。怎么样呀?我够不够意气?”   “伊伊!”赵影几乎是惊喜。   “空调水电,你这样做生意会亏本的,老板娘。”陆靳泓笑嘻嘻地说。   楚瑜刚好忙完,走过来搭着莫伊的肩:“少用电脑多看书,不多这3平房的冷气费。”   陆靳泓侧脸看赵影,她也刚好抬头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回头对道谢:“谢谢老板、老板娘!”   于是“一隅”的这一隅成了陆靳泓和赵影的大本营,整个暑假几乎天天都来这里报到,陆靳泓做联赛模拟题,赵影写暑假作业也看看杂书,休息的时候莫伊和楚瑜就一起来闲聊。   赵影托着下巴看着莫伊、楚瑜两人老夫老妻似的亲密互动,不无羡慕:“都说现在满世界的大龄剩女,伊伊,你多好,这么年轻就没后顾之忧。”   “小影,你还愁嫁啊?”莫伊嬉笑。   “怎么不愁?万一我将来一不小心读个博士……怎么办?”   莫伊狡黠地笑着看向陆靳泓,后者把钢笔往习题册上一拍,一脸视死如归:“这样吧,如果你30岁还嫁出去,小爷就勉为其难收了你,免你剩女之虞,何如?”   赵影捏了个纸团砸过去:“就你能!”   莫伊笑靠在楚瑜肩头:“你俩啊,就是欢喜冤家。”   “谁跟他/她欢喜冤家?”异口同声。      ☆、朝暮X分离   高三真正在面前拉开帷幕时,并没有事后回忆的仪式感。   仿佛不一小心,就掉进了毕业班的巨坑里,人人都在坑底埋头苦读,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四季不明。   接近年底的时候,陆靳泓的联赛名次终于公布,全国三等奖,高考成绩可以加5分,但是能保送的大学却是他不能接受的,为了他的军校梦,革命之路漫漫。   像所有的高三生一样,赵影和陆靳泓除了放学路上的闲聊,其余时间都聚在一隅,面对面也顾不上太多的交谈,没有了联赛的免死金牌,他们同样面对着高考这个独木桥。   这一年的年夜饭,陆靳泓作为林冉的“学长”被邀请到陈家共餐。是的,林冉小朋友顺利地考入为民,成了他俩的小学弟。陈亚飞和林韵在得知陆靳泓独自在N市生活后,默契地邀请他逢年过节都来陈家,“人多热闹”。   赵影对父亲和未来的继母心存感激,她自然清楚,他们知道陆靳泓不仅仅是林冉的学长,更是她的朋友。然而他们选择在这样的关键时刻,顺其自然,甚至希望他俩彼此鼓励,齐头并进。   情人节的这一天,理科班安排集中复习,赵影独自在一隅复习。   莫伊因为刚刚进一所私立小学,还在试用期每天忙得顾不上照看一隅,只有楚瑜来打了声招呼也去店里忙碌了。   中午出去觅食的时候,赵影才赫然发现这一天是所谓的情人节,满大街都是商家的节日造势,路过小店门口还被促销妹子送了一支漂亮的红玫瑰。这样的日子里一整天都见不到某人,她心存遗憾,又隐隐觉得其实节日不过是个噱头,爱对了人情人节每天都过。   回到一隅,赵影将玫瑰放在显示器下,打开电脑,登录□□。刚刚登上线,成逍的黑超头像就在跳动。   “怎么有空上网?”   “看书看累了,放松一下:)”   “大脑有足够氧气才能好好运转。”   “学长言之有理。”   “最近有空吗?”   “什么事儿啊?”   “N艺会堂,这周有全国美院的联合画展,我有入场券,想不想去?”   “你这会儿人没在北京吗?”   “在北京,我不去。就是邀你去看,我有两张券,你可以带朋友去。”   “那我想想,最近课业挺忙的。”   “嗯,放松一下才好重新上路。”   赵影随意地翻着□□好友列表,因为多半都是同学,此刻绝大多数都奋战在备考的道路上,名单列表一片灰蒙蒙。   却在看见陆靳泓的头像时,心咯噔了一下——ID:惊鸿,没改。   头像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哭脸小鱼被改成了脸颊有十字刀疤的红发剑客头像。   心情签名素来都是空白,此刻静静地写着“节日快乐”。   点开他的头像,放大,彩色的剑客头像,正是她最爱的剑心傻乎乎的Q版表情。她忍不住微笑,然后,打开自己的□□签名,娴熟地输入“节日快乐”,回车,确定。   成逍的头像闪动:“……节日快乐。”   此刻赵影的心情可以用阳光明媚形容,快速地回了句:“节日快乐!”   赵影看着屏幕上放大的剑心头像,慢慢地在对话框里打:“这次画展我就不去了,念不完的书考不完的试,笨鸟先飞,我得抓紧。明年我毕业了,只要有你的作品,我一定一定去捧场。”最后加了个可爱的笑脸动画。   对面久久没有答复,过了许久头像都灰了,才闪起来:“好。”   随便聊了几句,赵影就关了电脑,重新投入题海。   离开一隅的时候天色已晚,街头满是怀抱鲜花的情侣成双成对,赵影把那只玫瑰留在了一隅的吧台,当做给莫伊的小礼物,自己背着书包,耳机里放着英语听力,眼里是万家灯火,独自走在街头却并没有感到寂寞。   回忆起来,她自小畏惧孤单、抵触分离的情绪,似乎是在遇见陆靳泓之后升至顶峰,又是在与他重逢之后被逐渐治愈。终于明白陪伴有很多种,在身边和在心里相比起来,后者更笃定和安稳。   手机收到了短讯,打开一看是成逍发来的彩信。   画展上的一副作品,在看清画面的一瞬,赵影觉得鼻头发酸,久违的爱哭包似乎一下又回到她体内。   主体是短发少女正在执笔作画,画面上是篮球场上少年投篮的洒脱身影。油画的笔墨浓重,光影鲜明,少女仿佛被包围在五月阳光里,专注的眼神和唇角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图下方的标签上注着,画名:逐心。画作者:C.X。   赵影揉揉眼,抹掉泫然在睫的泪水,手机忽然响起,是陌生号码来电,深呼吸接起:“喂,你好?”   “陈赵影,如果让我知道你脚踏两只船,在成逍和陆靳泓之间摇摆不定,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完就挂了电话。   听着嘟嘟嘟的忙音许久,赵影才确定,刚刚电话里的人是带着哭腔的叶叶。   她忙回拨,想和叶叶解释自己与成逍之间的关系,对方却始终忙音,显然是已经设置了黑名单,或是刚接上信号就被挂断了。   回忆起初中时候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叶叶,那些一同挣扎在谷底的日子,和毕业时候她拍着胸脯说“等我拍出好片给你看”的模样……本已擦干的泪水,再次翻涌。   总归,在这趟有去无回的旅途里,有些人必须提前离场。   开春的时候,赵影发现连班主任在班会上说话也刻意变得轻声慢语起来,仿佛一个种语气都会压断这群高三生紧绷的神经。   日子有种成天雾雨蒙蒙的感觉,每天进教室的时候天还没大亮,回家的时候早已华灯初上,并肩走在路上即使不说话,都是一种放松。   毕业级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间或地传来有人被保送或艺考成功的消息。   宋彦如愿以偿地抱走了唯一的省三好名额,把高考装进了保险箱。   赵影默不吭声的女同桌郭思静,出人意料地转学去了一个西部小城,听闻那边高考分数线比N市低了一百不止。   还有几个在为民借读的北京学生,也陆续转回了北京,都知道北京的大学对北京考生格外优待。   时间推着所有人朝前走,每个路口都有人拐弯,更多的人依然背着沉重的书包龋龋独行。   涂伶和王炜珺在这一个情人节分手。   涂伶哭成了泪人,抱着赵影泣不成声:“他嫌我拖他后腿……说谈恋爱让他分心,我说那我们不说话了,高考结束以后再在一起行不行。他居然说,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赵影拍着涂伶的背,安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寇燃怒不可遏:“你为他勉强自己留在理科班,成绩不好又不是今天才发生的事,他凭什么现在来说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早干什么去了?”   “涂涂,你听我说,”赵影整理了半天思路,才开口,“爬起来,用事实告诉他,你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比他优秀,比他独立,比他懂得什么是感情。他觉得你考不上上海的学校是吧?如果你自己想去上海的话,你就考到上海给他看啊!”   “我可以吗?”涂伶泪眼婆娑。   寇燃上前,将赵影和涂伶一起揽进怀里:“我们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然而除了涂伶和王炜珺,还有许多公开半公开的小情侣,在此时与班主任激烈叫板被记过甚至处分。   被压得太紧的弦,一扯就断。   黎湘湘一模失利割腕自杀的消息一出,高三学生的情绪绷到了顶点。   毕业班的两层教学楼乌云密布里藏着鸡飞狗跳的纷乱。   赵影和陆靳泓却似乎是两个例外。   按部就班的分开上课,习以为常的并肩放学,不补习的日子里在一隅面对面各自温书,日子过得枯燥但并不压抑。   莫伊问赵影:“紧张吗?”   “还好。”赵影喝着奶茶,随意地翻着面前的模拟卷。   “我怎么看新闻报纸上把高考描述的跟恐怖袭击似的,毕业生都要死要活。”   “可能因为陆靳泓他不紧张,看着他,我就不紧张了。”   “这是什么逻辑?”   “伊伊,你知道吗?陆靳泓真的是一个逻辑特别清楚的人。他认定的事情,九转不回,所以啊,我就跟着他一起埋头走,有什么可紧张的?无论如何,6月的时候就会走到终点,不是吗?”   “终点啊……小影,我听说他是打算考军医大的对吧,那你呢?也是准备考Q大的中文系?”   “N大中文系是最好的啊,如果能超常发挥,我想考N大。”   “你不打算跟着他去Q市啊?”   赵影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笑着答:“分开挺好的,他那是军校,就算在Q市,日常也是见不到的。不如各自做最好的选择……日子还长着呢!”   “对,日子还长着。”陆靳泓恰好推门进来,把书包放在沙发,与对面的赵影相视一笑。   莫伊退出房间,轻轻的关上房门的瞬间,看着屋子里面对面埋头苦读的两人,忽然觉得这种不在意朝朝暮暮,只在乎天长地久的感情,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三章,《不负惊鸿曾照影》的青春篇就完结了。 爱情有很多种模样,可是往往最怀念的,还是那段不敢捅破窗户纸,欲语还休却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青涩初恋。 明天三章完结,敬请关注作者新篇。 重生古言《炼凰》,么么哒,请移步哟。   ☆、启程X新生   回忆起高考的那三天,赵影能想起的最鲜明的记忆是飘荡在整个考场的“阳光总在风雨后,乌云上有晴空,珍惜所有的感动,每一份希望在你手中”。   不想哭,也没有煽情,高中三年原以为漫长无际,却在这梅雨季节连绵的降水中宣告完结。   人人都知道高考后,各奔东西,大学天南海北,或许还有人就此告别学业,走入人海茫茫。   无数的聚餐、集会、旅游,一茬接着一茬,抱在一起痛哭,话别,依依不舍。   依旧是一二本达分线先公布,成绩后公布。   查分那一日,赵影和陆靳泓默契地约在中考查分的电话亭。   当她挂断电话,看着身边已经等在一旁面色如水的少年时,她知道这一次他们一起攀上了悬崖,她不必再在谷底等着他绳索的拉扯,可以和他一起并肩在看人世风景。   之后是各所高校的招生说明会,赵影和陆靳泓都没有参加,志愿填报时,两个人笃定地填报了各自的志愿。   很快,陆靳泓就接到通知,独自去Q市体检、测评、接受政审。   赵影留在N市,每天到一隅给莫伊帮忙,有空时候和陆靳泓聊聊电话,发发短信,日子过得恬淡充实。   因为有赵影的帮忙,莫伊和楚瑜终于得空抽身去了□□行,直接把一隅丢给赵影和几个伙计打理。   宋彦在一隅找到赵影的时候,她正忙着帮小妹给客人上咖啡。   “来照顾生意啊?”赵影撩着耳边碎发,笑意盈盈。   “嗯,过几天就要去北京报道了。”   “恭喜你。”赵影拿出一只陶瓷杯,“喝什么咖啡?我给你做。”   “你也学会了啊,”宋彦感慨,“拿铁吧。”   “好。”赵影娴熟地操作机器,调奶打泡,很快一杯拿铁递在宋彦面前,“尝尝我的手艺。”   宋彦从包里拿了一本影集递给她,看着她吃惊的神色,苦笑一下:“别紧张,我今天不是来表白的。”   赵影噗嗤一笑,想想还真是,小学毕业、初中毕业,他莽莽撞撞的告白都让她满心尴尬,翻开相簿,第一张就令她忍不住笑出声——穿着背带开裆裤,裹着尿布的她和宋彦,正互相揪着彼此的耳朵打闹。   下一张,是他们俩被各自的妈妈牵着手,站在中心小学的校门口,两人满脸的不甘不愿地手牵着手,两个妈妈则是满面春风。她忍不住伸手摩挲着妈妈年轻的面容,轻轻地叹一口气。   相册里有小学时代联欢晚会上傻乎乎地表演节目的她,第一次戴上红领巾敬礼的她,春游时摔在小溪里浑身湿漉漉的她……和陆靳泓一起低头看书的她,戳伤了宋彦眼睛去他家探望时候满脸不服气的她……再后来,几乎每张照片的背景里都有陆靳泓,图书馆、篮球场、田径场……她和莫伊、和涂伶、和寇燃闹,他在背景里看着她笑。   宋彦故作轻松地摊手:“我倒是不想拍到他,可这小子哪哪儿都有,避都避不开。”   “谢谢。”赵影把影集合在胸前,“宋彦,谢谢你。”   “别急谢。听我说完,”宋彦尴尬地用力挠了挠头发,“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如实地答我。”   “好。”   “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宋彦!”说好了这次不玩告白的呢!   “好好好。”宋彦连连摆手,端起咖啡喝一大口,“我就随口一问,你随口一答也就完事了啊。”   “你再说一个字,今天咖啡我不请了。”   “我不说了,不说了。”宋彦抹了抹唇上的奶泡,“以后,你一个人要多保重。”   “……好。”赵影看着这个虽说从小八字不合,但也彼此陪伴着从尿布时期一起成长的大男生,终究还是有几分不舍,“你在北京也保重。还有……很多事,谢谢你。”   “嗯。”他垂眸沉默。      ☆、聚少X离多   从手肘相距不过6公分,到相隔600公里。   大学对于赵影和陆靳泓来说,可谓天南海北。   几乎从在N市火车站送走陆靳泓的第一天开始,赵影觉得自己的分离焦虑症又要复发了,军训的日子里不允许随身携带手机,每天结束后顾不上吃饭第一件事是奔回宿舍查看手机。   但军校的管理显然比N大严苛得多,所以大多数的时候手机都安安静静地躺在书桌上,间或有来自莫伊、涂伶的短讯,而陆靳泓的消息多半都在深夜和清晨。   并且直到N大军训结束,陆靳泓那边的情况也没有好转。   “赵影,哪天让你小男友来学校见见啊。”临铺的唐小婉一边敷面膜,一边说,“天天短信来去,你也不嫌累。”   赵影放下手机,叹气:“都说了不是男朋友,就是朋友,很要好的那种。”   “天天早安晚安,你跟我说是普通朋友,当我没谈过恋爱吗?”唐小婉按着眼角的面膜,“和你说,喜欢就不要暧昧着,过几年你想找男朋友就会发现,适龄的好男人不是已婚就是同性恋”。   这话曾经是叶叶的口头禅,现在从唐小婉的嘴里说出来,让赵影感觉恍如隔世。   “不着急,日子长着呢。”赵影摊开记事本,想了想补充说,“他在军校,想来也来不了。”   “你怎么会跟军校的男生谈恋爱?”唐小婉站起身,肢体语言丰富地比划着,“从谈恋爱到结婚生子,甚至以后带孩子,他都有心无力,全靠你一个人……天啊,军嫂难当。”   “你想太多了……”   唐小婉从身后搭着赵影的肩:“妹子,别说姐没提醒你,异地恋成功率几乎为0啊。”唐小婉为考上N大复读过一年,比寝室其他几人大一岁,说起话来常以姐姐自居,有个年长五岁的男朋友,在N大法系读研。   “他真的不是……”   “别解释了,你每次对着这小小的屏幕含情脉脉的眼神,百炼钢都能化绕指柔,就算现在不是……迟早也得是。话说回来,你怎么认识的兵哥哥?”唐小婉拖着椅子坐在赵影身边,饶有兴致的盘问。   刚好午后,寝室只得她俩在,阳光铺满整间屋子,干净的地砖上投射着晾晒的衣物长长的影子在风中摇曳。   “认识他是我10岁的时候……”   故事有点长……赵影有种无从寻觅开头的感觉,整个中午的时间给唐小婉讲她和陆靳泓的点点滴滴,讲到后来险些错过的上课的时间。   最终,唐小婉一声叹息:“不怪世上没好男人,只是预定得太早,等开售的时候已经卖光光。”   四年,回想起来见面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得完:春节、春节、还是春节。每年春节前后,陆靳泓才有假期回N市,仿佛来陈家过年已经约定俗成,不需特殊知会。   陈亚飞和林韵在赵影大一那年的元旦领了结婚证,没办酒,一家4人吃了顿团圆饭就算落定。婚后赵影和林冉也都没有改口,仍旧陈叔叔、林阿姨的叫唤,只是周末赵影从学校回家的时候,家里比从前热闹了许多。   再到过年,陆靳泓和林冉挤一间屋子,倒真有点一家五口的亲密劲。   只是他们两人之间,始终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陆靳泓在陈家素来是以林冉的学长身份自居,心知肚明也好避而不谈也罢,总之直到赵影大四这年的春节,她仍旧是名义上的单身贵族、待字闺中。   “小影,阿姨问你个事,可别嫌烦。”林韵趁着陆靳泓在厨房给陈亚飞帮忙,林冉在WOW里厮杀的工夫,拉着赵影的手拐进卧室。   “阿姨你说……”   “靳泓这孩子人不错,聪明也踏实,这么多年我跟你爸都看在眼里。现在你们也快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他是五年制,明年才毕业呢。”   “别转移话题,”林韵依旧干脆利落,“你知道阿姨想问什么,你们俩现在算什么关系?”   “……朋友关系。”   “男女朋友?”   “不是……就是很好的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年三十都能在家里过?”   赵影哭笑不得:“什么样的男女朋友一年只见一次面……”   林韵被赵影一句话堵得接不上,深觉这姑娘自从上了大学渐渐牙尖嘴利,想来是托了兼职做记者的福,几年里练出了好口舌。   赵影做出一脸可怜相:“阿姨,我俩这不还没毕业嘛……我知道一定是我爸也在问,你跟我爸说,别着急,最晚30岁我一定把自己给解决了。”   “你这孩子,什么叫解决了?”林韵无可奈何,“好孩子不多,时间不等人,确定要乘早。”   “那他不说,我也不能……”   “林阿姨,小影,出来吃饭了。”陆靳泓刚好探身进来,与赵影面对面,见她绯红着脸咧嘴一笑,“被批评了?”   “你以为我是你啊……”推开他的肩,挤出房间,朝着林冉方向一吼,“林冉,吃饭!要轿子来抬你吗?”   “来了来了,”林冉小跑到客厅,嘟囔着,“姐,你小点声,这么大嗓门当心把人吓跑了,嫁不出去。”   赵影一个毛栗子敲在林冉脑门上:“尽胡说,你……”一句话没说完,皱着眉头捂住小腹不吱声了。   “怎么了?”陆靳泓原本正在给她倒可乐,见她捂着小腹不说话,伸手拉起她的手腕放在餐桌上搭上脉。   林冉一脸崇拜:“帅呆。”   林韵把赵影面前的可乐杯换成了热开水:“特殊阶段别就不要喝冷的。”   陆靳泓也松开手,麦色的面孔满是严肃:“这种时候你昨晚还跟林冉一起要吃冰淇淋?体内湿气、寒气一个赛一个,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你这把脉准不准啊……”赵影抱着热水杯,弓着腰。   “你说呢?”陆靳泓笑着露出洁白的小虎牙,笑容里有点威胁的味道。   “准,一定准。”狗腿地连声答,“有什么好办法吗?”   陆靳泓站起身,从包里拿了纸笔,走向书桌,一面写一面说:“给你写几位药,等这次过去,在中药房抓,平时带着服。这种事只能靠调理,急救都是治标不治本。”   赵影看着台灯下陆靳泓的背影,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陈亚飞和林冉相视一笑,林冉则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年初八,陆靳泓就要回校报道。   仿佛一年一度的盛典又要落幕,赵影提着林韵给他准备的零食饭菜跟在他身后,到了检票口,他停住脚步回身看她。   四年时间,她早已长发及腰,出落得瘦削白皙,整个人再也看不出半点小时候糯米团子矮坨坨的模样,只有这种离别时刻,垂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眸,才依稀有了小时候分别时可怜兮兮的模样。   陆靳泓抬手在她柔软的头发停留:“记得按我给你的方子拿药。”   “知道……”   “少喝冷的,多喝热水。”   “知道……”   “给你爸买的按摩仪记得每周充一次点电。”   “知道……”   “林冉高三情绪不好,你多让着他点。”   “……他是我弟还是你弟?”   “都是。”   “你赢了……”   陆靳泓微笑着,捂着她的耳朵让她抬起脸来,四目相对: “开学你开始找实习单位,没空就别写信,不过记得告诉我你的收件地址。”   赵影眨巴眼睛不说话,盯着他的面孔出神。三年多的军校生活,曾经白皙隽秀的少年早已炼成肌肉结实的麦色肌肤,也早已习惯地留着极短的头发,一双眼尾上挑的眸子因此显得格外明亮。   这双眼睛已经看了十多年,在这双眸子里自己的倒影也变了再变,却还是感觉温暖依旧。赵影双手推着陆靳泓的胳膊:“都要发车了,还不赶紧走?。”   “走啦。”陆靳泓提过她手里的便当盒,“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没,拜拜了您呐!”她连连挥手。   陆靳泓抿了下唇,最终没有说话,经过检票口离开了。   赵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墨蓝色的呢子大衣被瘦高的体型撑得极挺拔,有时候她觉得时尚杂志里的男明星也不及他八成魅力。可是每当此时,她都没有精力去欣赏,几乎再他转身的瞬间,眼泪早已将视线模糊。   站在候车室二楼的落地玻璃窗前,她遥遥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行走在大巴之间。   他背对着这栋楼,却在上车之前忽然抬起手挥了挥。   于是泪水断了线一般奔涌,直到身旁候车的大妈疑惑地问:“丫头,还好啊?哪里不舒服?”   “没,没什么……谢谢……”大巴缓缓驶离,她拍拍脸颊嗅着鼻涕对热心大妈一笑,“我挺好的。”   回到家,拉开抽屉,打开最上层躺着的A4风琴包,里面满满当当地塞着各种各样的纸制品。N市到Q市的长途车票,用完的IP电话卡,明信片和月月一封的信笺。   赵影取出其中的一张边缘泛黄的A4纸,上面是手写的元素周期表,最后一行留着钢笔晕开的痕迹,给桌上的陆靳泓开的药方拍了照,然后将那张纸展平夹在元素周期表的后面。   手机忽然有短讯进来。以为是陆靳泓,兴冲冲地打开,却发现是陌生号码。   你好,SK传媒通知您已通过笔试及面试考核。请您携带以下证件按时抵达我司HR办理实习报到。   脑海里仿佛漾开一片涟漪——放在半个月前,这大约是她能收到的最好OFFER。SK传媒强势的多元化经营决定了无论在它的哪一个部门实习,都将成为履历上浓墨重彩又含金量爆表的一笔。   只是,直到面试结束回来,她才偶然从陈亚飞处听说,SK传媒的主编,正是宋彦的父亲,退居二线的老长官宋镇雄。   翻开手机,给陆靳泓发□□:“SK传媒发来OFFER了。”   “就知道你没问题。”   “可我不想去啊……”   “就因为宋彦他爸?”   “嗯。”   “你面试、笔试托过他帮忙吗?”   “没有啊!”   “那你有什么可避嫌?”   “万一……人家说闲话呢?”   “我都不在意,你还怕什么?”   好吧……这到底是什么逻辑!可为什么他怎么说,她都觉得对呢.   直到赵影顺利通过实习期,甚至作为那一批次里为数不多的被实习留用的人之一成为S.K的正式员工,她非但没有见过宋镇雄,甚至连宋彦也没见过——宋彦本科毕业后就去了大米国留学,一年也没几天日子在国内。   事实证明了一切果然只是多虑。   赵影再一次感谢陆靳泓的不动摇。   而陆靳泓也开始了他的实习期,只是所分配的医院依然在Q市。如同过去的四年多一样,聚少离多,只不过时间上自由得多,白日里也能得空打打电话,聊聊微信。逢年过节也都有假可放,只是医院工作决定不可能朝九晚五,上五休二那样妥帖。   加上赵影正式入职之后被分配在影视娱乐部,又因为是新人所分配的工作正是民间所谓的“狗仔”。每日里背着硕大的单反,奔走在机场、高铁站、五星酒店等各个明星偶像们出没处,休息时间更是不可考。   偶然聊起,陆靳泓笑说同样是争分夺秒,他是和死神抢夺生命,而她则是跟明星抢夺隐私。   赵影原就不满被分配在影视娱乐部,以她的性格看见那些为了追星逃学翘课、拿学费给爱豆买昂贵礼物的小姑娘,就恨不能上前苦口婆心的规劝才好。被陆靳泓一番看似无心的说笑,戳了痛处,终于第一次行使了作为主编公子的邻居的特权,申请调组。   宋彦倒是毫不含糊,没隔几天赵影就收到了调令。   然而比调令来得更快的是绯闻,也不知道宋彦究竟怎么和HR总监沟通,当天下午就连赵影本人都听说了,留学米国的宋大公子在米其林饭店向陈赵影求婚却没有得到正面答复,愤而返回米国疗伤去也。   无论如何,赵影依然感谢米国教会了宋彦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   因为调组的关系,夏日里抽空休个年假去Q市找陆靳泓的计划一拖再拖,直到入秋也没能从层出不穷的社会新闻里抽出身来休假。就连身在米国的宋彦也对赵影拼命三娘式的工作作风有所耳闻,几次三番发来消息劝说她返回娱乐组,均被陈三娘婉拒。   陆靳泓安慰她说秋天自己应该能排到假期,届时他回N市来看望她和家人。若不是Q市突发原油泄漏事件,就连赵影也不知道脱不开身的自己,和忙得没法按时吃饭睡觉的陆靳泓,这个秋天究竟能不能见上面,又或者依然要等过年才有机会见面。      ☆、尾声   夕阳已落,残霞如血。   树影里的年轻女子握着早已没电的手机,斜斜靠在轮椅中,望着医院大门外寂静的街道一动不动,目光柔和得如同一汪涓涓的流水,在时间与记忆的长河里缓缓流淌。   明媚的脸上残留的灰土和额角的医用纱布也不能遮盖她一双水灵的眼里婉转的柔情蜜意,不时勾起的唇角泄露了回忆的美妙。   顾正一面大步朝陈赵影走去,一面对电话里的罗主任说:“……那您让他接个电话,对,有人要和他通话……”   陈赵影这才从回忆的世界里微微抽出身,迷茫地看着面前正把手机递到自己耳边的年轻医生。然而下一秒,从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就将她完全拽回到现实里来。   “喂?阿正,是我。”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朗,却带着掩不住的焦灼。   “陆……靳泓。”长久没有开口的沙哑。   “陈赵影!”对面几乎是立刻就听出了她变了调的声音,“笨蛋,手机为什么关机!你人这会在哪里?”   “一直打你电话……手机……没电了。”听见他不复冷静的声音的那一刻,她的满腹委屈一下蔓延开来,“你在哪里呀?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你抬头。”   陈赵影依眼抬起脸,只看见一直紧闭的电子栅栏正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年轻男人正从急救车跳下来,等不及栅栏完全打开,他已经从半开的缝隙里挤进来,朝她奔跑。   陈赵影难以置信地看着飞奔而来的陆靳泓。他的白大褂是灰扑扑的,上面有黯淡的血渍。他的头发很乱,脸孔有些脏,跑来的步伐也不再沉稳,像个青春莽撞的少年,可是他有她最爱的眉眼,最喜欢的虎牙笑,最不能拒绝的美好……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支打了石膏的腿究竟是怎么支撑自己站起来,但她就是那样站起了身,在他来到她面前的那一秒,投进了他温暖的、安心的怀抱。她把脸埋在他脏兮兮的白大褂里,闷声闷气地哭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渐渐变成嚎啕大哭。   她哭得肝肠寸断,他静静地抱着她的肩膀承担了她身体全部的重量,直到她渐渐开始抽噎,才拍着她纤弱的背,轻声却清晰地开口:“本来想,等回到家,当着你爸面再问你。现在不想等了,陈赵影,做我的妻子吧。”   “什么?”一张涕泪模糊的小脏脸,一双剪水双瞳满满当当都是惊讶。   他扶着她坐在轮椅上,自己缓缓单膝跪在轮椅前:“嫁给我,好还是不好?”   过了许久,她才从他深深的眸子里回过神,带着浓重的鼻音挤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话:“表白都没表白过,怎么能连跳三级就到结婚了?”   “加上这次,至少表白三次了。”   “哪里?什么时候?”怎么她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   “元素周期表算一次,药方算一次,这次算一次。没有留下白纸黑字的我就也就不跟你算了。”   “啊?”   是夜,明月照万家,即便在这个灾难突发的日子里。   病房的灯已全灭,借着走道里淡黄色的灯光和窗外柔和的月色,陈赵影摸出枕下的手机,充上电的手机又露出了显示屏上她和陆靳泓年轻的笑脸。   打开手机相册命名为惊鸿的文件夹,第一页就是他开的药方照片,龙飞凤舞的字迹当时她并没有细看,现在回想起来中药房的帅哥药剂师按着方子抓药的时候确实曾经看着她诡异地笑了笑,她也没往心里去。现在仔细一眼,药方的最后一行明显和其他XX药xx的格式完全不同,虽与陆靳泓平日清峻有力的字迹截然不同,但还算依稀可辨。   她一笔一划地辨认,才总算连猜带蒙的认出了最后一行字。   “不许吃冷饮,不要空调开太低,这些药按医嘱吃,照顾好自己。笨蛋,替我照顾好你自己,等我回来娶你。”   如果说这两行隐藏在药方里的求婚信,只是让赵影捏着自己的下巴数落自己的粗心大意,那么当她终于借助网络的力量,解开隐藏在那张年代久远的元素周期表里的秘密时,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学霸太可怕”,第二个念头是“所以当年我不算单恋咯”。   元素周期表前半段中规中矩,当年她就觉得尾端的几位看着不对,作为放弃了化学的理科渣,分班之后自然再没想起研究它。现在把元素表丢进度娘一查,才终于发现陆靳泓藏了这么多年的大秘密。   Al Nb Y Ce Pu Nb 砹铌钇铈钚铌(爱你,一世不移)   收到这张元素周期表的那个下午,正是他们作为同桌的最后一个午后。如果,当时就被她发现了,他一定会……很囧吧。然而,他显然笃定这个学渣兼爱哭包的小同桌,当时不可能有多余的精力去破解。   黑暗的病房里,手机微弱的灯光柔柔地映在她微笑的脸上。   她打开扣扣。我的好友那一栏里只放了一个人。   红发、十字刀疤脸的Q版剑客头像。   点开 ,输入:好。   点击,发送。   黑暗中,病房的一角亮起一道光。   本该已在陪护床上酣然入梦的某人,居然第一时间翻开了手机。   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了他唇角,那朵她最爱的,温暖的笑。   (不负惊鸿曾照影【青春卷】全本终) 作者有话要说:  在没有一个评论,点击几乎为0的状况下被我一章章地存稿更完了。 真是哭笑不得。 不过不管怎样,这么一个故事放在这里,也许有一天,会有一个(哪怕一个)和我有一样心情的人,把它读完,重走一次我们的青春路。 如果,你读完了这个故事,你的回忆也有话要说,不妨留在这里,作为我们共同铭刻的回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香书门】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